第005章休养许辰阳刚一回府,家中的下人就道:“少爷,老爷和夫人在书房等您。”“知道了。”她点点头,回到房中换下了朝服,着一身翠竹边的白色长袍,往书房而去。甫一进门,家中的管家苏康就把书房的大门阖上,自觉地走到门外看守。“白儿。”穿着雍容的苏夫人走上前,一把拉住她,然后仔细地打量。“听说皇上召见你了?”苏夫人的声音是掩饰不在的担忧。她的身后,翰林院大学士、许辰阳的父亲苏章亦是脸色不豫地看着她。经过午后的事,她其实也是害怕已极。但是当着父母的面,她又不想让他们担忧。“嗯,”她点点头,笑道:“没什么大事,皇上不过是问了几句话,然后让女儿陪他用膳。”“用膳?”苏章闻言,眉峰紧皱,“好端端的,为何要让你侍奉?”“这……”许辰阳想到午后在龙榻上的那一番荒唐,到底是难以启齿,只好打着掩饰道:“女儿也不知。”看她那样子,苏章知道也问不出什么来。罢了,只要不是皇上发现了她女扮男装的事,其它的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于是道:“今天薛大夫看过了,说再过几日你哥哥就可以出门了,我看明天起你就告假在家,先别去上朝了。隔个几日,即便你跟程儿之间有些微小的不同,也可以借生病的借口来掩饰过去了。”许辰阳闻言,不禁大喜。本来她还在担忧明日的事,这下总算是放下心了。当下也没有心思跟双亲说话了,笑道:“爹、娘,我先去看看哥哥。”“去吧。”苏夫人摸摸她的头,慈爱地笑道。苏府占地面积不大,苏欺程的澜苑位于府中的正北角,坐北朝南,采光好,四周又安静,适合病人休养。许辰阳脚步轻快地走到门口,轻轻敲门,里面便传来“请进”的声音。“哥哥。”她走进门,绕过前厅和屏风,走到苏欺程的榻前,脆生生地唤道。在朝堂时,她是低调、谨小慎微的苏大人,在父母跟前时,她是听话懂事的好女儿。只有在苏欺程面前,她可以无所顾忌,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她和苏欺程是同胞的龙凤胎,虽然同岁,但是苏欺程自来比她成熟稳重不少,从小到大,总是事事想着她,好吃的好玩的让着她,因此兄妹两人感情甚好。“白儿。”苏欺程背靠在枕头上,笑着看她。两个人虽然性别不同,但是脸却十分肖似。不管是脸型,还是眼睛、鼻子、嘴,都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尤其是此刻许辰阳还是一身男子的装扮,眉形都是照着苏欺程的画的,因此两人间更是像了十成十。若是不仔细分辨,绝难看出差别来。这也是当初许辰阳胆敢冒名顶替哥哥去参加科举的原因。她年幼时想要出门玩的时候,哥哥就经常替她做男装打扮,好几次回府时,都被府中下人错认成苏欺程。看着扮成自己的妹妹,苏欺程心中满是柔情和歉疚。“怎地今日回府那么晚?不是休假吗?”“哦,临时有些事。”许辰阳道。她不想再这个话题上再多提,忙转了话题,笑道:“哥哥,爹说你的病要大好了?”“是,”苏欺程颔首,微微笑道:“这些年辛苦你了,是哥哥不好,不仅没能护佑你,还让你成日担惊受怕。”“哥哥怎地又说这些话了?我早就说过了,都是我心甘情愿的。”看着妹妹娇笑着撒娇的样子,苏欺程不由一阵感慨。“再过一个月,你就十七了,别的姑娘如同你这般年纪,都已经做了娘亲了,是哥哥耽误了你。”许辰阳闻言,略有些脸红,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道:“哥哥别说我了,你也快早些娶个嫂嫂进门吧,我看薛姐姐就很不错。”她一说起薛紫苏,便换成苏欺程不好意思了。他不自在地轻斥道:“你小姑娘家瞎说什么呢!”“我哪有瞎说了?薛姐姐长得美,又是出自神医世家,性子也好,我是极喜欢的,爹和娘也十分敬重她,哥哥你若是能娶她进来,那是我们苏府的福气。”许辰阳话落,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咳嗽声。兄妹两人回头,只见是薛紫苏端着一碗药进来。许是听到了许辰阳刚才的话,她的脸相校平日有些红,眼神都不敢与苏欺程相接触。“薛姐姐,”许辰阳跟她点头致意,笑问:“到哥哥服药的时间了?那我先出去了,你们两个慢慢聊。”说完,不等苏欺程出声,便笑着出去了,还不忘给他们两人把门掩上。没多久便入了夜,因今日是中秋,苏府的一家四口俱是准时来到了饭厅。考虑到苏欺程的身子,今日的饮食都极为清淡,不过众人都兴致不错,吃完了饭,又在院中赏了会儿月,这才各自散了。折腾一天回到自己的清苑,贴身丫环兰馨早已经贴心的给许辰阳备好了热水,供她沐浴。和旁的官家小姐不同,许辰阳自懂事时起,就不喜欢将自己的身子暴露于人前。所以每次沐浴时,兰馨都是在外边伺候,将空间留给她。褪去了全身衣服,许辰阳抬起玉足,步入洒满了花瓣的热水里。“那想必爱白不知道,男人与男人之间,也是可以欢好,共赴巫山云雨的。”一想到夏沐夕灼灼的双眸,还有他势在必得的语气,忽然间,许辰阳在热水中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第006章春梅传第二日,许辰阳便告了假。因苏章同在翰林院任职,又是她的上上级,于是请假的折子便由他带了去。习惯了每日天未亮就起床上朝,陡然间闲下来,一瞬间倒有些无所事事了。她不敢溜出门,因为害怕遇见熟人。可是待在家里又实在无聊透了。想来想去,她干脆去了书房。苏府书房的藏书,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她虽从小看到大,但也许有遗漏的。因为父亲上朝去了,哥哥苏欺程又在房中,故而偌大的书房里一个人也无。许辰阳在一排排书架中翻着,四书、五经、大离历朝历代的正史、野史,几乎每一本她都看过了。翻了一阵,她正有些失望之际,却忽然看到书架最高的一层有个黑色的匣子。因为位置高,颜色又深,先前她倒是从未注意过。一时她搬了椅子垫脚,折腾了半响,总算是把那个匣子拿下来了。出乎她的意料,匣子外边十分干净,一丝灰尘也无,看来是常有人擦拭的缘故。她好奇地搬到一旁的书案上打开,然后拿出里面的一迭藏书来。“爹怎么把它放得这么高?”她暗暗埋怨道。里面的册子有数十本,看外表跟平日里读的一些野史的册子也没有区别。她随手翻开一本名唤《春梅传》的,兴致勃勃地读着。这本是讲一个官家小姐春梅,爱上了自家的小厮铁柱,前面几页还算是正常,可是翻着翻着,许辰阳就发现这书跟自己平日里看的那些话本子不同之处了。只见书上写道:那一日,家中众人均外出,那春梅因为思念铁柱,便令丫环去将之唤来。待铁柱来之后,春梅屏退众人,将房门紧闭。“冤家,想死奴家了。”春梅一把抓住铁柱的臂膀,媚眼含春。“小骚货。”铁柱扑到春梅身上,对着她香甜的小嘴儿便亲了起来。一时春梅的香闺内便响起了啧啧的亲嘴声。看到这里,许辰阳已经羞得面色绯红,又惊讶得睁大了清眸。原来不是野史,而是一本艳情小说。整本书不仅通篇都是春梅和铁柱的情事,每隔几页甚至还配了香艳的图。书房中寂静无人,可是许辰阳却看得脸红心跳。她又翻开另一本。这本更加不得了,直接就是一本春宫图册,上面画着男女欢好的各种姿势。而画中的背景,既有在闺房内的,也有在书房的、花园的、草地的、甚至还有水中……
看着看着,忽然间门外传来兰馨的敲门声。“小姐,该用午膳了。”“哦,你让他们端去我房中吧。”许辰阳忙道。待兰馨离开了,她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而后将几本册子都包好,又将匣子放回原处。回到清苑,许辰阳吃完了午膳,便跟兰馨道:“我乏了,想躺一会儿,你去外头守着吧,别放人进来了。”“是,小姐。”兰馨于是命小丫环将碗筷撤了,又服侍她漱了口,到床上躺下。等到门被关上,许辰阳忙起身将门反锁了,这才走到枕下拿出那一堆小册子来。初初看了两本,她都是有些好奇的心思。毕竟每次看话本子或是听戏,总是到了新人洞房花烛,便宣告结局了。又或者是说洞房花烛之后生了一个麟子,高中状元云云。但是洞房花烛当天发生了什么,总是一语带过。许辰阳看着看着,总算是慢慢明白过来了。原来,男女间巫山云雨的事是这样的。她一边看着,一边忍不住摸索起来。几日匆匆而过。这几天来,许辰阳每日都清闲在家,早上去苏夫人房中问安,然后陪着一道用早膳。之后再去苏欺程房中,陪他说着话。尤其是重点讲朝中一些打过交道的同僚情况,虽然这些三年来她日日都会跟兄长讲,但是眼看着他距离入朝一日近似一日,许辰阳还是有些微的担忧。上午讲完话,苏欺程便要休息了,而许辰阳便回到房中用午膳。再之后,她便以睡午觉为名,将自己锁在房中看那些小册子。几日来,她已经将那些都翻光了,甚至是倒背如流。在看的过程中,她不仅明白了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甚至还知晓了男人间是如何欢好的。每看到男春宫,许辰阳眼前总会浮现出夏沐夕的脸,于是便霎时从情欲中清醒而来。却说这一日,她去到兄长房中,见苏欺程精神甚好的起了床,不仅如此,他还拿出一个包袱,跟她笑道:“这是我托薛大夫在京中的静雅轩给你制的新裙,回去换上试试,看喜不喜欢。”再过两日就是他该上朝的日子了,也意味着他心爱的妹妹可以恢复女装示人了。他希望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嫁与这大离最好的男儿。许辰阳没想到兄长这般细心,顿时双眸弯弯,笑得如同月牙儿一般。“苏苏哥哥,我这便去试试。”说着,她便拿了衣物,匆匆回清苑。另一边,苏章在御书房参与议事毕》》,正要跟众臣一起告退回府,却被皇帝唤住了。“苏爱白。”“皇上,”苏章忙垂手:“不知您还有何事吩咐?”苏章入朝为官已有几十载,是两朝老臣了,对着他,夏沐夕素来是极为客气的。他含笑道:“不知府上公子病情如何了?”听到圣上问询苏欺程,苏章心里打了个突,忙回道:“苏皇上关爱,犬子已经大好了,再过几日便可上朝复职了。”“唔。”夏沐夕微微颔首,眸中若有所思。自那日中秋之后,至今已经九日了,这九日来每天早朝上许辰阳的位置都空在那里,虽是在队伍的最末,但他却偏偏能一眼便瞧见。最初,他是震怒的,想着是不是因为他那日的话,许辰阳害怕了,故意躲着他。可是时日一久,他又开始担忧起来。难道,是真的病了?这几年来从未见她因病告过假,怎地这次如此严重?想到这里,他真的是寝食难安。好不容易等到今日朝政没那么忙了,他便亟不可待地想跟苏章问一下情况。可是,瞧着苏章那面上担忧的样子,他反倒是更担心了。于是他站起身来,淡淡道:“苏爱白在此稍候片刻。”说着,便进了内殿。过了半刻钟,夏沐夕再出来时,已经换了一身极为寻常的便服了。“朕今日随爱白去府上瞧瞧苏欺程去。”他说着,又问道:“李茂全,人到了吗?”“回皇上,杜大人已经侯在外头了。”“好,这便走吧。”直到夏沐夕抬步往外走,苏章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走到殿外,他看一眼等在那里的太医院的院首杜若,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好端端的,皇上怎么想着要去他府上了?这可怎么办?万一看到程儿,穿帮了怎么办?可是,有杜若跟着,又不能再让白儿冒充了,不然他一把脉,就能分辨出她是个女子了。想到这里,苏章心中惴惴。有心想派人去府中通风报信,奈何又跟皇帝及杜若同乘一辆马车,寻不到时机。马车很快便到了苏府,下了车,苏章垂手在一侧,等着夏沐夕下来。“老爷。”门口的下人见了苏章,恭敬地行礼。“嗯。”苏章随意地摆了摆手,心思混乱。“皇上,”他站在夏沐夕斜上方引路,同时陪笑道:“臣带您去前厅稍候,然后让犬子来与您请安。”“不妥,”夏沐夕摇摇头,笑道:“既然他病着,怎还有让他起来的缘故,爱白尽管前头带路,直去欺程院中便可,切不可兴师动众。”“是。”闻言,苏章只好放弃了原本的想法,忐忑不安地领着他往澜苑行去。几人一道进了门,还没绕过屏风,苏章就朝内喊道:“程儿,今天可好些了?皇上亲自入府来看你了。”他这话声音不大,但是已经足够叫里边的人听清了。而此刻,房内仅苏欺程和薛紫苏两人。听见外头的话,苏欺程面色一变,马上看向薛氏。两个人俱是震惊无比,没有料到皇帝会此时此刻过来。但是现今也没有别的法子了,薛紫苏忙搀扶苏欺程起来,两人下地跪好。“微臣/民女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听到脚步声,两人齐齐磕头行礼。终于见到了思念了数日的人,尽管只是跪在地上的一道身影,却已经足够让夏沐夕激动了。但碍于在场的人太多,他也不便于太过热情。于是径自走到房内上首的椅上落了座,方道:“平身吧。”“苏皇上。”得了他的批准,薛紫苏这才忙扶着苏欺程起来。这不是苏欺程第一次见夏沐夕了,幼年宫中有宴会时,他也曾远远地见过一面,彼时对方还是太子,周边围了层层宫人,说是万众簇拥都不为过。但除此之外,也并无别的面圣机会了。然而此刻,他须得表现出两人已经认识了三年的样子。于是他躬身先开口道:“微臣卑贱之躯,得皇上亲自探望,实乃诚惶诚恐。”他话落,夏沐夕却未答话,而是手撑着下颌,淡淡地瞧着他。几日不见,他似乎变了一些。胡须长了出来,脸色也苍白了一些,还有声音,也不如往日那般清亮了,微微有些低沉。看样子的确是病得不轻。只是他身旁的那个女子,跟他之间的动作委实亲密了些。夏沐夕扫一眼薛紫苏,问苏章道:“这位是?”“回禀皇上,这是犬子的主治大夫薛姑娘,这些日子犬子病重,多亏有薛姑娘高超医术,这才日渐好转。”“薛姓?可是江湖上的神医世家薛家?”夏沐夕问。“皇上广博,薛姑娘正是薛家这一代传人。”苏章道。“唔。”既是大夫,那便不可以普通的女子视之了。于是他跟一直侍在一侧的杜若道:“杜白,虽说有神医世家的传人,但是你既已来了,不妨依旧给苏大人瞧上一瞧。”“臣遵旨。”第007章脸色大变杜若领命,请苏欺程坐于桌边,伸指给他认真把起脉来。苏章在一旁瞧着,简直心惊肉跳。他忍不住看一眼薛紫苏,在接触到对方投来的安抚的眼神后,才稍稍缓和了些。片刻后,杜若松开苏欺程的手,走至夏沐夕面前躬身回话道:“回皇上,苏大人的确顽疾缠身,不过从脉象上看,他的病症诊疗得当,不出几日,应当便大好了。”他话落,苏氏父子及薛紫苏均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听见苏欺程无大恙,夏沐夕也甚为高兴。不过看着这满屋成堆的人,他感觉实在是说话不便。于是挥手道:“你们且去外边候着吧,朕再跟苏白说点事。”“是。”众人于是均躬身退出。绕过屏风走至外堂,还没出清苑,忽听门外廊上一人笑道:“哥哥,我换好了,你快瞧瞧。”是一道极为悦耳动听的声音。然而,听见声音的人,却同时脸色大变。“胡闹!”苏章当先一步冲出门外,朝穿着一身绿衣的许辰阳怒斥道:“你哥哥正病着,你怎地还来此处扰他?”“爹?”许辰阳尚未明白发生了何事,她几年未着女装了,正十分高兴,见着苏大学士,忍不住提起裙裾微微转了一个圈,而后笑道:“这是哥哥送给我的,好看么?”自然是好看的。可是,现在哪里是能说这个的时候?苏章心中着急,对着女儿也没什么好脸色。他脸色骤沉,厉声道:“为父方才说的话你没听见么?快回去!”“爹,您怎么了?”许辰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恰在此时,李茂全听了片刻,也走了出来。他想着他们父女吵架便吵架,但是影响了皇上和苏大人谈心便不好了。正想着劝他们换个地方,然而一看到许辰阳的脸,便一下子把要说的话都忘在了脑后。“这……”他不敢置信地看着一身女装的许辰阳,“苏……苏大人?”他说完,又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想说明明青天白日的,怎么倒像见鬼了?这边,许辰阳的震惊不比他小。看到李茂全的一瞬间,她立马便明白了爹爹为何对她如此疾言厉色。她下意识地便要脱出喊一句“李公公”,然后话到唇边,她迅速地反应了过来,忙朝李茂全行了个敛衽礼,而后朝苏章撒娇道:“爹,原来是有客人来了,您怎么不早说?那女儿这便先回房了。”说着,也等不及苏章答应了,便忙带着丫环兰馨逃也似地往外跑。等到女儿一走,苏章忙朝李茂全笑道:“叫公公见笑了,这是苏某的女儿,跟犬子乃是龙凤胎,她一直足不出户地在家里,被我夫人宠得没上没下惯了,刚刚冲撞了公公,您别见怪。”苏章这么一说,李茂全才明白过来。“哦,龙凤胎啊?难怪这般像!”说完,他又笑道:“苏大人,您可真是好福气啊。”“是。”苏章强笑着回应。却说外头闹出了这一番的动静,但是里面倒是十分安静。夏沐夕离了椅子,踱步在房中走了一圈儿,而后朝苏欺程笑道:“苏白,你这屋子布置得倒甚是雅致。”苏欺程此刻其实心中紧张极了,虽然苏章与许辰阳都在他面前说了皇帝的性情、喜好,但是他还是不敢说话、不敢动作,怕有丝毫的出错。此刻听见夏沐夕的话,他忙道:“多谢皇上夸赞。”夏沐夕总感觉今日苏欺程在他跟前比往日多了一份疏离感,他想了想,以为他还在为那日的事情生气,于是道:“朕那日的话,爱白千万莫放在心上。”那日的话?这话听得苏欺程云里雾里。按理说朝中发生了任何事,妹妹都是一五一十讲给了他听的。怎么此刻他却不懂皇帝的意思呢?还不待他想明白,只见夏沐夕轻轻抚着窗前的一盆兰草,淡笑道:“君子不强人所难,爱白既不愿,朕今后自会断了念想。”说完,他又看一眼垂手站在那里的苏欺程,想从他面上看出一丝一毫的难过。但他失望了。听完他的话,苏欺程只是微微有些疑惑,但是很快便露出更加恭敬的表情,低头恭声道:“微臣遵旨。”一下子索然无味,夏沐夕淡淡道:“爱白好生歇着吧,盼早归朝堂。”“臣恭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苏欺程忙跪下磕头拜送。夏沐夕出了清苑,苏章自是各种挽留,想请他在府中用膳。然而他此刻委实情绪不佳,挂在心上的人谨守着君臣之礼,对他没有丝毫的意思,他是有苦难言,又不能为外人道,却哪里还有吃饭的心思?自然是直接推拒了。直到送他出了府门,苏章这才收了一直的强颜欢笑,忙令下人将府门紧闭,而后匆匆走至苏欺程的清苑。到了那里,人都聚齐了。除了苏欺程,还有苏夫人、许辰阳。“程儿,刚才没露馅吧?”苏章问道。苏欺程摇摇头。“爹,皇上怎么忽然来了?”许辰阳问。“哎,我也不知他怎么忽然来了兴致。”苏章说完,总觉得哪里不对。于是盯着女儿,沉声道:“白儿,你老实跟为父说,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本朝皇帝是明君,的确曾探望过病重的臣子。但那臣子是三朝元老,七十多岁的人了。而许辰阳假扮的苏欺程,不过是小小的六品翰林院侍读。怎么想都是说不过去的。苏章话落,苏欺程也看着妹妹,神色凝重地道:“白儿,方才皇上跟我说,‘君子不强人所难,爱白既不愿,朕今后自会断了念想。’他这话,你可知是何意?”宛如一滴水溅入了滚烫的油锅,苏欺程这句话一说完,苏章和苏夫人瞬间更加吃惊起来。“白儿,”苏夫人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惊慌中眸中已经带了泪,她颤声道:“皇上……皇上已经发现你的身份了?”“娘,不是的。”没想到她苦苦藏着的隐秘,没想到还是被家人知晓了。许辰阳尴尬地道:“皇上以为女儿是男子,对我……对我有龙阳之好。”房内一下子静了一瞬。很快,苏欺程便开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第008章欺君之罪夏沐夕对许辰阳有特殊情感一事被众人知道的最终结果就是:苏学士和苏夫人准备尽快把女儿的婚事定下。现在的情况是,皇上对她有心,但是碍于她男子的身份而苦苦压抑。万一将来某日皇上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届时苏氏的罪责就难逃了。欺君之罪上再加一罪,下场可想可知。只有让她出嫁,让苏欺程重回翰林院述职,让皇上确定自己喜欢的人的的确确是一个男子,这才有可能真如他所言的逐渐断了念想。那样,许辰阳和苏府众人才能真正的平安。对于爹娘的决定,苏欺程也是赞同的。他是男人,让他面对皇上,他并不害怕。可是妹妹是女子,还是一直被他捧在手心里宠爱着长大的,怎么能进入皇宫那种地方?他不愿意她卷入深宫的争斗,去与那么多女人抢同一个男子。凭苏氏的家世,给她许一个品性好的世家公子不是难事。爹娘和哥哥都是一样的决定,许辰阳拗不过,便只得随他们去了。于是,苏府便开始四处张罗了。每日里,都有京中的红娘们上门,她们拿了许辰阳的生辰八字,又见了她的相貌,一番夸赞后,便又去了别府,相适龄的世家公子。这种感觉让许辰阳极为不舒服,她感觉自己如同市集里的货物般任人挑拣。又忍了几日,她实在是在家中待不住了,便如同往常一般,偷偷穿了男装溜出门。到了常去的酒楼,许辰阳听了一出话本子,是往日听过无数遍的《长恨歌》,讲的是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故事,只觉得甚是无聊。待那说书的快要讲完,许辰阳招手喊来店伙计,扔了锭银子过去,“让那先生下个故事讲些本朝的,最好讲些我朝将士们的威武事迹。”伙计拿了银子,自然将事情办得妥帖漂亮。很快,说书先生便开始讲起北地的事了。他讲到威武将军带领北地军民齐心抗敌,重挫胡人时,酒楼上下霍地爆发起连串的掌声。许辰阳也听得激情澎湃,伸出手大力鼓掌。拍了一阵,刚把手松开,忽地一旁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道:“这威武将军当真是少年英才!”“不错,我大离有此良将,何愁胡虏不灭?”许辰阳下意识地接口,满口赞叹。然而,刚刚话落,她忽然感觉这声音甚为熟悉,似乎就在哪里听过一般。她于是收回投递在楼下戏台上的视线,转过身来。这一看,她正在剥松子的动作立时便顿住了,整个人僵在原地。皇上!他怎么在这里?只见大离的君主穿着一身袭暗蓝色的袍衫,通体素雅,上面没有常见的团云和蝙蝠图案,只在襟边和袖口锈了金丝暗纹,配上腰间的赭色腰带,晶莹剔透的白玉蟠龙玉佩,整个人低调又贵气。许辰阳乍然见到他,下意识便是想逃。可是脚还没动作,她忽然想起来,自己此刻穿的是男装。这也意味着,此刻在皇帝眼中,她不是许辰阳,而是哥哥苏欺程。看来,是逃不成了。许辰阳哀哀地在心底无声叹气。她正要站起身来行礼,却被夏沐夕抬手止住了。他闲适地落了座,马上,跟在一旁同样身着便服的李茂全便上前来给他洗了一遍杯子,而后沏了茶。“苏大人喜欢听说书?”夏沐夕品了一口茶,淡淡地问她。“回皇……回黄公子,在下的确喜欢。”许辰阳硬着头皮作答。“旁的人来听说书,都是爱点一出才子佳人的故事,苏大人的喜好倒是特别。”夏沐夕边说着,边把目光投向楼下。这……许辰阳见他那似笑非笑的模样,心中忐忑,实在不知他此刻是什么意思。略微沉吟了片刻,她方回道:“我在翰林院中时,常看到一些关于北地战事的奏折。窃以为,虽大离的太平盛世得益于当今皇上的励精图治,但亦有边疆将士们冒着风霜戍守的一份功劳,让说书先生多讲一些将士们的英雄事迹,是希望可藉此让百姓们知道太平日子的来之不易,更加忠君爱国。”她这些话是心底话,虽然没忘顺道拍下夏沐夕的马屁,但到底是她僭越了,不知皇上听了是否会责罚于她?正忐忑不安间,却见夏沐夕原本淡然的双眸忽然变得黯沉,深邃难懂。他直盯盯地看着她,过了片刻,薄唇淡淡掀起,道:“苏白之见识,远超朝中众人矣。”许辰阳这才松了口气,看起来是没生气了,于是忙道:“不过是愚见罢了,让黄公子见笑了。”“行了,别拘着了,好好听故事吧。”“是。”于是二人便不再讲话,只专心听着。许辰阳圆睁着凤眸看着楼下,夏沐夕却微微眯眼瞧着她。其实,这些时日他心情甚为不好。对于“苏欺程”的心思,连他自己都快捉摸不透了。当初他察觉自己动情之时,为了不令天下万民诟病,自己先选择远离。之后,又是他控制不住,差点便在御书房内殿要了“他”。然而,随着苏欺程再次回朝,他又感觉哪里不对劲了。明明还是那个人,出口成章,仪态从容。但有些时候,他又觉得对方变得十分陌生。总归是与先前不一样了。可是眼下看来,这个人还是老样子。眼神澄澈、忠心为国。面对他,有着常人面圣时的本能惧怕,但是更多时候,又是无畏的。这样的她,让夏沐夕龙心甚悦。又过了半刻钟,那说书先生讲到故事的尾声了。许辰阳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正准备打赏,忽然,眼前人影一闪,不待她反应过来之际,耳畔已传来李茂全的急呼声。“公子小心!”许辰阳蓦地回头,只见原本热闹的酒楼忽然间涌出了二十余个黑衣人,这些人全都用黑布蒙着面,一个个手里拿着长剑,与另外一群衣着普通的客人缠斗在一起。只瞧了一眼,她便认出了这些宾客是由大内侍卫乔装的。从没见过这种阵仗的许辰阳,一下子吓得脸色有些白。是刺客!从他们移动的方向来看,他们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她旁边的大离皇帝夏沐夕。黑衣刺客显见得是蓄谋已久,有备而来。他们一个个出手狠辣,没多久,就有好几个侍卫支撑不住,被当场一击毙命。眼见己方落入下风,夏沐夕与李茂全很快便也加入了对敌中。许辰阳也是此刻才知,原来大离皇帝和大内总管,居然都是会武的,而且武艺还不弱!就在她紧张地攥着衣袖旁观之际,忽然间,一柄冷箭自远处射来,眼看着下一刻便要刺中她。打斗中的夏沐夕看到这一幕,脸色瞬间一变。“小心!”话落,他已经飞快地扑了过来,用身体挡住了那支箭。利刃刺入皮肉的“噗嗤”声让许辰阳乍然惊醒。睁眸看过去,只见夏沐夕的右腹一片暗红,鲜血正汩汩地从那处流出来。她一下子吓得手足发凉!他受伤了。堂堂的大离天子,居然为救她这么一个普通女子而受伤。第009章受伤见夏沐夕受伤,激战中的李茂全马上召集众多侍卫杀出一条安全的出路来。“外头有马,公子,你们快走!”他朝两人喊道。被他一吼,许辰阳也从巨大的震惊中反应了过来。她再不迟疑,忙上前扶住夏沐夕,两人一起朝着门外奔去。外头果然停了两匹好马,许辰阳是不会骑马的,便任由夏沐夕抱着自己上了其中一匹。见夏沐夕双腿一夹马腹便要驾离,她忙唤道:“等等!”话落,她抢过夏沐夕的剑来干净利落地将另外一匹马缰绳斩断,又狠狠一脚踢在马臀上,促使那马吃痛狂奔。一旁,夏沐夕瞬间了然她的动作,面露赞赏之色。两个人这才驱马疾驰,一直骑了有半个时辰,直到出了城,驶入了一片京中近郊的山林,夏沐夕抱着许辰阳下了马,捡了片草地坐下休息。一下马,许辰阳看着夏沐夕那袍衫上一大片血迹,就急得快哭了出来。“皇上,您现在感觉怎么样?”“朕无碍,苏白不必担忧。”腹部的伤处的确很痛,然而自幼年被封为太子起,从小到大,他不知遇过多少次的阴谋诡计、明枪暗箭,这一次,也并非有多么特殊。他靠在树干上,四处扫视了一圈,而后指着不远处草丛中的一株野草,跟许辰阳道:“那个草药可以止血,你去四周采一些回来。”“是。”一时许辰阳采了一堆草药回来,按照他说的嚼碎了,又解去他的袍衫、里衣,直到他的上身完全裸露出来。还没来得及害羞,许辰阳先被那一片刺目的鲜血染红了眼眶。那只短箭,已经大半射入了夏沐夕的右腹,只有短短的一截露在外头。伤口的四周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瞧着骇人无比。“皇上,您是万金之躯,臣命如草芥,您怎能以身犯险来救微臣呢?”许辰阳哽咽道。眼前的人儿,凤眸微红,语音颤抖,又是自责又是愧悔,那盈盈欲泣的模样,让夏沐夕看得喉咙都紧了起来。他一下子觉得,能得她如此担忧,今天受的这伤是值了!他深吸一口气,云淡风轻地笑道:“即便是普通的百姓在朕眼前遇险,朕亦会相救的。更何况,是苏白。”苏白、苏白……明明是以往听了两三年的名字,每次听到时,都只有惧怕与惶恐。而是此刻,许辰阳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如同擂鼓一般在震个不停。这心跳的感觉,分明不是害怕,而是……心动。“皇上……”她微微咬唇,垂首不敢看他,只露出一截红透的脖颈,在暮色中如晚霞般醉人。明明是个男子,可是此刻她做出这般类似于女子般害羞的情态来,夏沐夕竟也不觉得违和,只觉得甚美。一时心旌摇曳,夏沐夕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白嫩的脸颊。然而,手甫一动作,便是一阵剧痛传来,他不由得轻哼一声。“皇上,您怎么了?”许辰阳大急,忙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担忧地看着他。“没事,”夏沐夕薄唇绽出一缕笑意,指着地上的长剑,跟她道:“把剑递给我,然后你转过身去。”许辰阳闻言,不知他要干什么,却也只能依言将沾染了鲜血的宝剑递给他。背对着他,许辰阳看不到他的动作。可是,随着他一声声忍痛的闷哼声,还有利刃入体的声音传来,她一下子便明白过来了。他是在取体内的箭头!他可是皇帝啊!便是普通人,受了这样重的伤都要找大夫,还要上麻药的。可是他却就这么生生地忍着。许辰阳的眼眶又湿了,不敢让夏沐夕看见,她忙抬袖快速地拭去。又过了片刻,夏沐夕唤道:“好了,爱白给朕包扎一下伤口吧。”许辰阳得了令,这才转过身来。一瞥之下,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只见夏沐夕的腹部比之方才她见到的,伤口又更加深了,此刻,那里正在不断流着鲜血,将他的长裤都浸透。许辰阳强自镇定心神给他上了药,等到血止住了,又脱去自己的外衣撕成长条给他包扎伤口,细心地打了结。忙完这一切,她已经出了一身薄汗,而夏沐夕也感觉浑身上下也十分地酸,又有些热。他于是跟许辰阳道:“朕先睡一会儿,你待在这里莫怕,有事就把朕唤醒。”说完,他便阖上了眼。余下许辰阳,收拾着他的血衣,坐在一侧焦急难安。直到现在,她方有空理清思绪。不过是出门透透气,怎么就偏巧遇上皇上和刺客了呢?而且,他还为了救她受了伤。她不敢想,假如方才那支箭是射向她的,那她此刻焉有命在?就这么守着夏沐夕,一直从黄昏坐到了天黑。入了夜,秋日的山中是十分冷的。而且他们这处还靠河,冷风从河面吹来,脱去了外衣的许辰阳冻得浑身都在发抖。她于是忙去摸夏沐夕手背,生怕他着凉了。但是一摸之下,却被他身上滚烫的温度吓了一大跳。怎地这般烫?她又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所及一片灼热,与她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怎么办?本来就受伤,再这么烧下去,万一伤口发炎感染可如何是好?“皇上……”许辰阳轻轻唤他。然而,夏沐夕却是双眸紧闭,薄唇苍白,身上不停流汗。他大概是烧得厉害了,没过多久便开始撕扯自己的衣物,口中喃喃叫着“热”。许辰阳见状,忙帮他褪去多余的衣物,只余一件衬裤。可是,即便如此,他身上的温度依旧没有降下来。许辰阳焦急地瞧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跑向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