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方放晴,宋知庭便匆匆出了城,他来去自如惯了,城中守卫自然拦不住他。苏矜北稳定住了陆老太师的病情,跟着虎子去了瘟疫最先爆发的村庄。她跟虎子都吃了百花丸,也带了面巾,一时倒不怕被染上了病气,但是眼下城中病人实在大多,近日官府中也有几人染上了病。再这样下去,甘州城只怕要全然乱套了。她到了村子里,这里已经没有人在住了,之前这里的村民要么是已然病死,要么便是被官府中人关到了隔离区。“侯爷,据说最先染病的就是这家人,如今—家五口一个活口都没有了。苏矜北忽然听见前面有人在说话。她循声走过去,就看见周时韫带着几个侍卫在一间民居的院子里正说话。周时韫今日穿了一身玄衣便服,眉头微蹙,脸上不怒自威。他正好往苏矜北的方向看过来,两人双目交错,远远相视。苏矜北看见他低头朝一旁的人说了什么,一个持剑侍从就朝她走了过来。“这位姑娘,我们侯爷请你讨过去。她要是没有记错的话,这侍从叫林昭,是周时韫的贴身近卫。她也没有回避的道理,只能带着虎子进去了。
她进去,—旁的县丞很有眼力地跟她说起此次瘟疫的大致情况。这家院子之前住的一家五口是最先发病的,这家生计多靠男人上山打柴围猎维生,前段时间,男人夜里突然高烧不退,呕吐不止。起先家人以为只是风寒引起的肠胃不适,没有发觉,直到第三日,家里的老人孩子接连出现这样的症状,不过十日,—家五口便全死了。疸疫也由此爆发。
苏矜北听罢,眉头微蹙,在这户人家里里外外看了一圈,最终将目光停在了一块还未吃完的野猪肉上,肉放了不知多久,上面都是腐虫,发毛长霉了。厨房一股腥臭味,都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她的脸色便沉了下去,看来原因就是这了。她走回院中,看了—眼周时韫,故意压低了声音道:“应该是山中野兽带出的病,被人吃了引发的瘟疫,这种疫病人传人的速度非常快,之前病死的人,尸首必须火化。”—旁的县丞听了,脸色一变:“万万不可!人都已经死了,该当入土为安,怎还能挫骨扬灰!”在燕国,死后火化那是对大奸大恶之人的惩罚,寻常死人都是要被埋进土里的。“侯爷,若不想瘟疫复发就必须如此,您看着办吧。”苏矜北也不欲争执,只淡淡看了—眼周时韫,发现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没有说话,只是沉着脸离开了原地。苏矜北愣了一下,她不过是说了句实话罢了,他怎么脸色如此吓人?待周时韫走了一段距离,—旁的林昭才朝她拱了拱手:“姑娘以后莫再提起焚尸之言了。”她眼中闪过一丝疑或,周时韫可从来不是—一个古板之人,怎么也会忌讳这些?“侯爷夫人去年离世了,在停灵之日,祠堂一场大火,将夫人的尸首烧得只剩一具白骨,侯爷这些年一直耿耿于怀,方才姑娘一言,想是惹侯爷不快了。”林昭向她解释道。闻言,苏矜北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当初他们成婚三年,周时韫都没有真正承认过她这个侯爷夫人的身份,从来叫她都是直呼其名。没想到,她死后,才能被承认。只是,她并不认为这是周时韫的深情。相反,那场大火应该是正合了他的心意才是,她当初杀乙连翔,他应该是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的。月华如水,初春的夜,微风浮动,连空气中都带:着淡淡的花香。唐莺给陆老太傅把过脉,推开门就看见周时韫站在门口,负手背对着她。她愣了一下,带上门才问:“侯爷怎么在这?”“听说云梦有起死回生之术,可真有能让亡者生还之法?”周时韫没有转身,她瞧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的声音带着些许苍凉。苏矜北暗暗思忖着,他估计是想着要救活连翘吧。若是世上直有这等医术,她定然也是要救同月儿的。“云梦是医家,不是神仙,岂能真有气死复生之能?”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黯然。她能活过来,全然是因为父亲被斩的那天,宋知庭知道她遭了大难,难免重病一场,便将他在苗疆偶然得到的双生蛊种了一只在她身上,而另一只在宋知庭身上。两蛊双生双依,同命同寿。这样,只要宋知庭没死,她便还有活命的机会,但这蛊虫效用也仅此一次罢了。当然,要将她救活,其中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她是不知道的。“你,叫什么名字?”周时韫忽然转身,一双眼睛坚坚盯着她。“咚咚咚”清晨,苏矜北方才洗漱完,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她打开门就看见林昭脸色焦急地站在门外:“柳姑娘,老太师今日一早又开始高烧了,侯爷让请您过去看看!”那日,周时韫问她名字,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便信口胡诌了—句她姓柳。如今府,上所有人也都跟着称她一句柳姑娘。听见老太师病情恶化的消息,苏矜北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她从云梦带来的药虽说对抑制瘟疫有奇效,但是时间用得长了,作用便也越来越小。若是宋知庭再不回来,恐怕以她的医术还不能应付这场瘟疫。她赶过去的时候,周时韫已经叫了好几个御医来看了,可是看他脸色不虞,便知道事情不妙。她看了一眼周时韫,不由皱眉:“侯爷还是莫要留在这里,若是染上了疾疫,只怕不妙。”“无妨,请柳姑娘看看老太师。”周时韫脸色已然有些发白。苏矜北自然也没有闲工夫搭理他,给陆老太师把了把脉。好在老太师虽说复发高烧,但是并非不治,可要是再找不出能治这场瘟疫的方子,不只是陆老太师,整个甘州城的人都危险了。“侯爷,之前我将从云梦带出来的药都给众位御医去赶制了,可以先分发给城中百姓,再多争取些时间。”苏矜北说着,从怀里拿出—粒药丸给老太师喂了下去。她还没听到回应,就听见身后有人惊叫了一声:“侯爷!”她猛地转身,就看见周时韫的身子往她这边倒,她一惊,下意识伸手接住了他。周时韫晕了过去,可在他彻底丧失意识之前,他隐隐闻到了—股熟悉的味道。苏矜北不知,伸手摸了摸周时韫的额头,发现他的额头竟烫得吓人。她忙替他把了脉,可这脉象不由让她心底一震一是瘟疫。……客房院中,苏矜北正坐在回廊下熬着药。可她坐在石阶,上,眼神却怔怔望着天空有些出神。—旁的虎子摇着蒲扇看着炉上的火,他看苏矜北这样子,不由多问了句:“恩公,自从侯爷染了病你可是一眼都没去看过,真的没事吗?”苏矜北愣了一下,看着天,上不时飘过的几朵白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心里十分清楚,她与周时韫到底还是有怨的,毕竟他们之间横着太多亲人的鲜血了。“有御医在,轮不到我操心。”苏矜北挪开眼神,看了一眼药炉,“这药快好了,一会儿你帮我送过去。”虎子瘪了瘪嘴,小声念叨了句:“明明就是不想那个侯爷出事…”是啊,说实在的,私心里,她是不想周时韫就这么死了的,哪怕她如此恨他。毕竟现在甘州百姓还要他站出来主事,她也还需要通过周时韫来拿到沈家通敌之事的案卷。夜幕深沉,清凉的月光透过窗洒落一地。房间的门被,人轻轻推开,躺在床,上的周时韫恍惚间睁了眼,只看见黑夜中—个女子的身形。那女子半张脸用面纱挡着,逆着月光看过去,他瞧个清人影,但那女于罪近他时,身上有股令人心安的味道。这香味,是苏矜北身上独有的。他努力想叫她一声“璐儿”,可他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苏矜北将他扶起来,从瓷瓶里倒出一粒百花丸给他喂了进去。“周时韫,你若死了,我沈家的案子可就翻不了了。”她沉着脸看着他。听见声音的周时韫几乎就可以确定这人是苏矜北了,可是他浑身无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苏矜北将他扶着躺下,正准备走,周时韫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下抓住了她脸上的面纱,猛地扯了下来。月光的映照中,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真的是她!苏矜北没想到周时韫没有昏迷,—下慌了神,忙转身要走。可是下一瞬,她只感觉手被人牢牢抓住。周时韫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声音嘶哑:“别走!”苏矜北心下一急,一把甩开了周时韫的手,匆匆跑出了房间。周时韫想追上去,但是他只觉得脑中昏沉,眼前一黑就倒下了。傢—獨—麓—篴他恍然像是做了个梦,梦里,苏矜北回来了,月儿也回来了,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