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愈发朝着不可控的方向进行。我蹲在墙角，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我怎么会这么粗心啊？我明明可以注意到的，盛夏里她突然穿着长袖，她突然爱洗澡，突然变得不爱说话，突然会欲言又止。甚至在暑假她不出来跟我见面，找的借口都是那样拙劣。而我，一心猛扎在父母相互推让抚养权的事件里，压根没察觉到成双的异常。我早该发现的，那样……她是不是就不会死？齐放在审讯室外，抽了好几根的烟，最后对我说：「我知道了，你先别跟老成说，他可能会疯。」我接过他递来的纸巾，喃喃：「她一定不是自愿的，一定不是，她当时得多害怕啊……」「我送你回学校吧。」「齐警官。」我突然起身抬头看他，笃定，「丁纯跟这件事情也脱不了干系，而且她应该也同样是——受害者。」他一顿：「你知道什么？」「成双的尸检报告上有一道伤痕，同样的位置，我在丁纯身上见过。」我一直觉得，丁纯跟成双，像是两个极端。一个恶魔，一个天使。但现在我想明白了，哪有什么天生的恶魔。心理极端扭曲的丁纯，应该也向往过成双的生活。但是，她却只能一直躲在阴暗的角落里，遮掩蜿蜒的伤口，藏起阴暗的伤疤，甚至对喜欢的人都不敢再迈出一步。齐放灭了烟，吐出一口浊气。「回去好好学习。这件事情你别再插手了。」我没说话，背着书包向警局门外走去。「姜满满。」他叫我，犹疑了一下，「注意……安全。」我停步，转身看他。「警察叔叔，你是不是想让我小心一个人。「丁常城，对吧？」15程对又像往常一样，给我送笔记。他脸上还有那天晚上被我扇的巴掌印，浅浅淡淡的一圈红色印记。我低头，只觉得心情复杂，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对不起。」他开口。图书馆的朝向很好，阳光洒进来，程对缓缓地在我对面坐下。「我太粗心了，如果我能早点发现她的不对劲……」他的话没说完，便哽住。我的胳膊肘撑在桌面上，捂脸闭眼，听他压抑的嗓音。「我只是单单地以为，她厌烦我了，或者是……父亲的阻力，但我万万没想到，是会有别的原因。「阿双是一个很美好的女孩子，我到现在，依旧放不下她……」深吸一口气，我缓缓推出装了半瓶纸星星的玻璃罐：「她没来得及给你。」阳光在玻璃罐上折射出琉璃的色彩，就像阴霾之下，又透出一缕光。「我有个问题。」程对抬眸。「丁纯坠楼的时候，你不在约定好的实验楼，为什么？」程对的指尖蜷了又松，最后把玻璃罐攥在手心，指节发白。他透过镜片看我：「对不起，我是个逃兵。「那个时候，我突然想到了阿双，她肯定不希望我们这样，困在挣扎里。「后来，丁纯坠楼了。这是我们都想看到的结局，她怎么死的，已经跟我们没有任何干系了，不是吗？「如果让你觉得，是你亲自为阿双复仇的话，你应该会更容易走出来吧。」秒针嘀嘀嗒嗒转了一圈，我吐出一口浊气，拿上他给的笔记，起身。「程对同学，谢谢了。」
「姜满满。」他拿着玻璃罐向我走近几步，「阿双跟我提分手的时候，说了一句话。「她说，满满是她最放心不下的人，如果可以，她想一直在你身前挡着。」心口一恸，我仰脸看窗外的阳光，刺眼，但很温暖。程对的嗓音低沉：「我们都要向前看。」「好。」16不知道齐放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一直没听到说结案，媒体那边时时刻刻关注着，估计他应该头挺大的。期末考试结束，考了个还算不错的成绩。我收拾收拾书，也该回家过年了，只不过，我得一个人过。学生走得差不多，我看看窗外的天空，湛蓝，突然想随便走走。从教学楼的一层漫步到十三层走廊，我眺望着对面的实验楼。有些恍惚。人心总是很复杂的，现在我说不上来对丁纯恨不恨了。视线在阳光下，从对面实验楼 13 楼的走廊尽头缓缓移动，直到另一端的尽头。视线一顿。我扶住栏杆，盯着尽头的那扇窗户，一点一点攥紧了栏杆。丁纯当时在 14 楼的位置，就应该跟我此刻在 13 楼的位置一模一样。角落不清晰的监控里显示，她扶着栏杆扬起了手。那个方位应该是——我视线凝滞。那扇窗户，那一刻，应该站着一个人。带着呼之欲出的答案，我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实验楼的 13 楼，尽头是厕所。男厕所，没有监控。空无一人，我进去，站在窗口。视野开阔，微微上扬目光，就能清晰地看见对面教学楼的顶楼。似乎能看到丁纯的目光，往这边望过来，然后与我隔时空交会。所以，当时她看到的人，应该是站在我同样位置的人。抓住了重要的线索，我连忙掏出手机，打开齐放的电话号码。「哒哒——」身后是皮鞋的脚步声。我猛然回头，就看见丁校长逆着光站在门口。丁常城。好半天找回干涩的嗓音，我开口：「丁校长……」「放假了，怎么不回家？」「就……四处转转……」手机接通，我默默地把手机藏在身后。他逆着光看我，有点像地狱来的撒旦。好多事情突然就说得通了。我一直认为，齐放让我小心丁常城，是因为丁常城的女儿坠楼跟我有关，怕他恶意报复。但我忽略了一点，丁常城，真的爱他女儿吗？如果说，丁纯的死跟他有关呢？成双的死跟他也有关呢？「姜满满，你挺聪明的。」丁常城笑了笑，「告诉我，你跟警方都说了哪些。」稳了稳心神，我有些茫然地眨眨眼：「丁校长，你在说什么呀？」脚步声靠近了两步：「还挺怀念成双那个小丫头的，她比你单纯。」想立刻逃走的心缓下来，我咽咽口水，看他，等着下文。「剩下的内容，可不是活着就能听的。」我失笑，看他手里的刀：「无论你讲不讲，我今天都得死，不是吗？」「聪明。」丁常城微笑，「我就唬了那个小丫头几句，她就心甘情愿地跑过来替你挡着，小小年纪，倒挺仗义。」挡着？又是挡着？挡着什么？记忆里，在去年 6 月初的时候，我跟成双偶然路过校长办公室。丁校长和丁纯的表情都不太正常，但成双却说自己什么都没看见，我那会儿没注意，我在走神替她想着百日恋爱纪念日的安排。再后来，成双就变得心不在焉。我只是一度认为，她在对这段恋爱患得患失。现在看来，并不是。丁常城又走近了两步：「看你挺想念那个小丫头的，不如去陪陪她？」风从窗口吹进来，学校里安静得可怕。我探头出去，从 13 楼往下望去，看到了绿色的停车雨棚。「丁校长。」我转头回来，「你相信恶有恶报吗？」「呵，天真。」我微微一笑，在他的视线里，弯下腰捡起他掉落在地上的名片，攥紧：「我赌你这一次，一定会接受法律的制裁。」他的瞳孔骤缩。在他冲过来之前，我单手翻窗跳了下去。成双，对不起啊……我对自己——有点不好。耳边的风呼啸，后背撞上停车雨棚，缓冲了片刻，跌在水泥地上，但是预想的痛感没有袭来。耳边是焦急的呼喊——「老成！！！」「姜满满！！！」17我还算命大。从 13 楼跳下去，有了雨棚的缓冲，还有成举国不要命地过来接住我，只在医院躺了一天，我就醒了。成举国还在昏迷。刚醒便是齐放劈头盖脸的训斥：「姜满满，你他妈是疯了！？那个是 13 楼，不是 3 楼，开什么玩笑！！「你别以为你聪明，就什么都在掌握里。你要知道，命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你见到他，第一时间就应该跑！应该跑你知道吗？！！！「证据我还差一点就可以收集全了，你拿命去赌！？你把不把警察放在眼里！！！」整个病房都充斥着齐放的咆哮，程对坐在一旁，低头不语。我垂眸，哑着嗓子：「对不起，成叔叔的事情我没想到。我只是……「我只是觉得，这样子媒体的关注度会更多。」空气凝滞，齐放最后气笑了，摔门而去之前丢下了一句话：「老子不是丁常城的人！老子不保他！！」我泄了一口气，瘫在病床上，看窗外的天。你看，阴霾之后，是阳光。18成双的案子重启，是成举国跪在齐放面前求他的。作为父亲，他一直都没有放弃真相，而为了保护我，他才冷淡着跟我撇清关系。他打心眼里希望，女儿一直保护的人，能够安然无虞。在媒体的关注下，整件案子警方并没有瞒，直接公布了出来。让我诧异的是，哪怕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我依旧没想到，在丁纯身上，她经历了这么多。丁常城是个十足十的变态，赶跑了老婆，居然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丁纯没有进行尸检，早就火化了，但从丁常城只言片语的口供中，依旧触目惊心。那天路过校长室，成双也对自己的所见感到不可置信，她不敢告诉我。成双多么单纯不谙世事的一个姑娘啊，被丁常城唬住了，并且央求他不要找我的麻烦。后来便是，成双身上的伤痕，有一部分来自于丁常城，我们却都认为是丁纯造成的。她被侵犯，、被虐待，痛苦不堪，到后面跟程对分手，然后瞒着所有人去堕胎。丁纯的霸凌，也是丁常城授意的。在丁常城的教导下，她变得阴暗扭曲，把丁常城施加在她身上的，更变本加厉地去对待成双。成双一直被欺压之后，打算反抗，顶楼一番争吵，早就接受过暗示的丁纯，最后把她推了下去。成双知道得太多了，所以必须死。在丁纯心里，还是有一片净土的，就是程对。所以在后来她霸凌我的时候，每当我提到程对，她的眼神都会变得复杂逃避。说来，她对我还算手下留情。正是因为她的手下留情，让丁常城对我起了疑心，他认为丁纯背叛了他，把他的所作所为告诉了我。而我跟程对策划着丁纯的死，也在丁常城的眼皮子底下，最后他再来一个致命一击，不留后患，也给我一个警告。齐放在丁家的角落里找到了丁纯的日记，解读了她的困苦挣扎。那天，丁纯约我，确实是想告诉我成双所经历的一切。她想问我，能不能有一个新的开始。比如，交个朋友；比如，谈一场恋爱。但是，那天我没去。丁纯在实验楼 13 楼的厕所窗户，看到了丁常城。她心虚、惶恐，站不稳，刚扶上栏杆，就掉了下去。在过年前，这两个案子都结案了，包括跟着丁纯一起霸凌的小跟班，受贿给成双案子行便利的相关人员，也都被处理了。所有人听完这两个案子，都会沉默很久，最后唏嘘一声。在我这里，过年并没有什么热闹的氛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