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夜昭昭

烬雪昭焱王朝·永夜元年冬檐角铜铃撞碎雪声时，江挽月正在剖一具腐尸。

青玉柄的柳叶刀剖开死者喉管，腐液渗出前朝官袍的织金纹，她忽觉腕间银镯发烫——这是师父临终所赠，遇毒则灼，此刻却烫得似要熔进骨血。

「江仵作。」

玄甲卫的靴底碾过青砖缝里的残雪，刑焰司的鎏金令牌掷在验尸台上，惊起寒鸦掠过枯枝。

裴烬的蟒纹曳撒扫过门槛积雪，腰间错金螭首刀未出鞘，血腥气已漫透三进院落。

「一炷香，验明户部侍郎死因。」

他屈指叩响桐木棺椁，腕间沉香珠串缠着半截焦黑锁链，「验不出，你替这棺椁填命。」

江挽月拈起死者喉间半片金箔，琉璃镜映出青紫舌根：「大人何须威吓？此人舌骨尽碎，指甲嵌硫磺屑，分明是瞧见不该瞧的，被灭了口。」

她忽将银针探入尸身耳后，「倒是大人您——」刀锋擦着她颈侧钉入梁柱，裴烬眼底映着窗外纷雪，却比雪更冷三分：「放肆。」

「肺腑有郁结之音，掌心带雷公藤苦气。」

她迎着刀光不退反进，指尖掠过他袖口残雪，「每日子夜时分，大人是否觉百会穴如锥刺？」玄甲卫的弩机齐齐上弦声里，忽有雀啼破空。

檐下冰凌坠地粉碎，裴烬掐住她咽喉提起，却见这女子自袖中抖落一纸泛黄残卷，朱砂勾勒的人体经络图间，赫然批注着「砷毒入髓」。

「《洗冤新录》？」他指腹摩挲纸页间古怪符号，忽见残卷夹层滑落半枚青铜匙，匙身阴刻「甲字库」篆文。

江挽月咳着笑出声：「大人要找的火药库秘钥，不就在这尸身喉间？」话音未落，窗外骤起惊雷。

不是雷。

朱雀街方向腾起的火光映红半阙天，碎雪裹着火药残片扑进轩窗。

裴烬旋身将她掼在验尸台上，鎏金护甲捏碎那枚青铜匙：「好个一石二鸟之计。」

暗格内滚出的火药方子沾了尸水，江挽月瞥见「硝七硫二」的配比，忽觉银镯烫得钻心——这是她前世在爆炸案现场见过的配方。

「大人若肯信我。」

她攥住裴烬袖摆，「我带您见个故人。」

雪粒子扑灭残烛时，裴烬看清她颈间红痕渐成火莲纹。

那是刑焰司暗桩的烙印，三年前就该随三百裴家军葬身赤水河。

烬鸣（上）·唐门遗孤焦尾琴断弦如泣，火中取粟者终为焚身之雀朱雀街焦土犹烫，江挽月俯身拾起半枚鎏金火铳机括，忽闻瓦砾深处传来《破阵乐》残调。

盲眼老更夫抱着焦尾琴蜷在断墙下，十指血染冰弦：「姑娘可知，这曲子在永州城破那夜，是用人骨琴弹的？」裴烬的螭首刀挑开琴腹，跌出卷泛黄《火器图谱》，页脚钤着工部官印——却是景和七年的旧款。

「唐门雷火术。」

他碾碎纸页间夹带的骨粉，「工部连孤女都不放过。」

江挽月银镯触到琴身青铜徽位，忽见幻象：七岁女童蜷在尸堆中，腕间银铃刻着「唐柒」。

而今那铃铛正系在废墟外哑女腕上，随刨土动作叮当作响。

「铃铛，过来。」

她摊开掌心露出师父所传鹤纹银针，「你可知《洗冤新录》里写的『饿鬼哭嚎』，需在火硝中掺入至亲骨殖？」哑女瞳仁骤缩，糖块在焦土上急画：三百尊虎蹲炮蛰伏地宫，炮身烙着裴家军徽记。

最后一笔未竟，工部侍郎的弩箭已穿透她咽喉。

裴烬的沉香珠串崩裂满地：「好得很，连本官父亲的镇北炮都敢盗。」

血泊中，铃铛蘸糖画完那个「柒」字，糖丝在雪地上蜿蜒成前朝永州地图。

烬鸣（下）·焦尾断昭焱王朝·永夜二年春残雪压折竹枝时，朱雀街瓦砾堆里扒出一具焦尸。

江挽月俯身拨开尸身指缝，忽见半枚鎏金火铳机括，纹样竟与裴烬腰间螭首刀吞口相契。"

此物名'雷公钺'，永州唐门独有。"

老更夫抱着焦尾琴瑟缩在断墙下，枯指拨出个破音，"景和七年腊月初七，唐家三十八口就死在这曲《折柳吟》里。"

裴烬的刀鞘挑起焦尸下颌，腐肉间滚落颗金珠："工部侍郎倒是舍得，连御赐的东珠都肯喂给死人。"

江挽月银针探入金珠孔洞，带出缕靛青丝线："此线以孔雀胆淬炼，遇热则显字。"

她将金珠掷入炭盆，青烟腾起处现出八字——「甲字库毁，裴氏当诛」。

檐角铜铃骤响，哑女铃铛突然冲入火场，十指在焦土上急画。

糖丝蜿蜒成永州地貌，朱砂标出三处暗窑，恰是当年唐门火药坊旧址。"

好一招借尸还魂。"

裴烬碾碎糖画间的骨粉，"工部盗唐门雷火术，却要裴家背这黑锅。"

江挽月腕间银镯忽地发烫，前世验尸的记忆翻涌——这骨粉掺了砒霜，正是唐门秘传的"鬼哭子"。

她蘸着糖浆在青砖上勾画："大人请看，永州暗窑呈北斗状，如今炸毁的甲字库恰是天枢位。"

裴烬眸色一沉。

七年前父亲镇守永州，剿匪图上的布防标记正是北斗阵。

三更雨急，江挽月循糖画寻至城郊义庄。

三百桐木棺椁列阵如北斗，棺内尸身皆穿裴家军旧甲。

铃铛突然夺过验尸刀，在掌心刻下带火纹的「柒」字。"

你是唐柒！"江挽月抓起她手腕，"当年流放岭南的孤女，怎会成为工部火药匠？"铃铛扯开衣襟，心口烙印与裴烬腰牌同源——刑焰司暗桩的赤莲纹。

裴烬的刀尖挑开棺底夹层，露出虎蹲炮上的裴氏徽记："原来父亲临终前埋的不是火炮，是三百忠魂。"

雷声碾过旷野时，江挽月看见他指节捏得发白，沉香珠串在腕间勒出血痕。

---五更鼓响，工部尚书府火光冲天。

裴烬剑挑户部账册掷入火盆："永州剿匪的十万雪花银，原来铸了这些吃人的棺材。"

尚书狂笑撕开朝服，胸前纹着完整的北斗阵图："裴大人不妨猜猜，剩下六处暗窑的火药，此刻对准了谁家府邸？"江挽月银针破空，刺入尚书风池穴："唐门'鬼哭子'遇水则爆，大人可听过'虹吸倒灌'之法？"她挥袖掀翻青铜漏刻，茶水沿地缝渗入密室。

惊雷炸响时，六道火龙自地底窜出，将罪证烧成灰烬。

---4霓裳劫昭焱王朝·景和十九年夏---寅时三刻，霓裳阁顶楼传来裂帛声。

江挽月挑灯验看新到的云锦，指尖抚过织金牡丹纹时，忽觉银镯发烫——这金线掺了人发，在烛火下泛着诡谲的青光。"

江姑娘好眼力。"

裴烬的螭首刀鞘挑起半匹断锦，"这是南诏贡品'鬼面罗'，需取未嫁女子的顶心发，混着孔雀胆淬炼。"

他腕间沉香珠擦过她手背，带起一阵苦香。

江挽月忽将锦缎浸入醋缸，浮出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竟是永州漕银案的账目。

---验尸刀剖开绣娘云织的胸腔时，满室俱寂。

蚕丝自心脉延出，缠成《璇玑图》回文绣，金箔碎片拼出景和七年的工部火印。

老绣娘跪呈妆奁："云丫头三年前被剜目断舌，工部拿她养'天蚕蛊'，说是要织就'无缝天衣'献与北狄。"

裴烬碾碎妆奁暗格跌出的蚕茧，露出半枚虎符："好个'天衣'，原是要裹着谋逆的皮！"江挽月银针挑破蚕尸，靛青汁液在青砖上漫成永州河道图——正是当年裴父沉船失银处。

---三更雨急，江挽月循蚕丝寻至染坊。

六百口染缸列如北斗，缸底沉着少女尸骸，天灵盖皆插银针。

刻碑人苍耳***慕容氏的残碑冷笑："工部要的不是天衣，是借蚕娘血气养'阴兵帛'。"

裴烬剑劈第七口染缸，浮起的素帛显出血字——「景和七年腊月初七，沉银十万，诛裴氏」。"

原来如此。"

他眸中映着血帛，"父亲当年押送的漕银，早被炼成这吃人的蚕丝。"

---五更鼓乱，工部尚书府火光冲天。

江挽月挥袖掀翻青铜漏刻，虹吸术引地泉倒灌密室。

水漫金山时，三百匹阴兵帛遇潮显形，竟是裴家军阵亡将士的名录。"

多谢江姑娘。"

裴烬的刀尖挑开尚书朝服，露出心口的北斗烙痕，"这份名册，够诛你九族。"

雷火炸响间，江挽月看见他腕间沉香珠崩裂，暗红血痕渗入《璇玑图》的经纬——那丝线竟是用裴家军战袍拆纺的。

---5沉银怨·炊烟暖昭焱王朝·景和十九年秋---卯时初，西街早市的炊烟刚漫过青瓦，江挽月便蹲在豆腐摊前犯愁。

竹篮里躺着三块焦黑的「煎饼」——她本想复刻前世的早餐，却将黍米面烤成了炭块。

卖醪糟的阿嬷看不下去，夺过她的石臼：「小娘子这手法，倒像在捣砒霜验尸！」众人哄笑间，裴烬的玄色披风扫过案板，抛来包油纸裹的桂花糖：「江仵作若想毒死谁，不妨直说。」

他瞥了眼焦炭似的饼子，唇角难得翘起半分，「省得糟蹋粮食。」

铃铛忽从人堆里钻出，沾着糖浆在青石板上画了个吐舌鬼脸。

江挽月笑着将桂花糖分给围观的孩童，却见糖块里夹着张工部***——沾了槐花蜜的票根上，赫然印着沉船案的官银编号。

---申时三刻，江挽月蹲在河埠头搓染了血污的襦裙。

槌衣石边挤满浣衣妇人，见她手法生疏，刘婶子夺过木槌：「姑娘这架势，倒像在给死人更衣！」青石板溅起的水花里，浮出半片带火纹的碎布。

「这是裴家军的战袍料子！」卖鱼郎阿青凑近细看，「去年我在东海捕到条怪鱼，鳞片上也有这火纹。」

江挽月银针挑开布片夹层，捻出粒青灰色的砂：「这不是寻常铁砂，是海船压舱的锰矿渣。」

对岸忽传来哭喊。

卖花女芸娘跌进淤泥，竹篮里的木槿花散落成河灯模样。

江挽月涉水扶她时，瞥见芸娘脚踝的烙印——与工部密室铁笼上的火印如出一辙。

---戌时末，江挽月蹲在药铺檐下熬艾草汤。

她将《洗冤录》里的避瘟方改了七八味药，惹得坐堂大夫吹胡子瞪眼：「哪有人拿苍术熏耗子洞的！」「总比您拿砒霜治癔症强。」

她笑着把药包分给咳嗽的乞儿，忽见墙角窜过只瘸腿狸奴。

那猫儿额间白斑恰似北斗，爪上缠着靛蓝丝线——正是霓裳阁阴兵帛的料子。

追至城隍庙破殿，却见神像后堆着三百个鼠药陶罐，罐底皆刻「景和七年腊月」。

裴烬的刀鞘挑开陶罐时，月光正照在江挽月鼻尖的汗珠上：「大人可知，老鼠最爱啃船缆？」他抛来块帕子示意她擦脸，帕角绣着歪扭的莲花：「铃铛给你的。」

---6潮生曲·稚子心昭焱王朝·景和十九年冬---辰时雾散，江挽月蹲在渡口教渔童糊纸鸢。

竹骨缠着霓裳阁的残缎，鱼胶混了苍术粉防蛀。

阿满举着绘有雷火纹的纸鸢奔跳：「姐姐画的火鸟比阿爹船头的鹞子还神气！」纸鸢甫一升空，忽被横风卷向礁岩。

江挽月追至断崖，见岩缝卡着半截朽木，纹路竟与沉船龙骨同源。

裴烬的披风掠过她鬓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