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隆冬,雁门关外的风卷着雪沫子,像无数把细碎的冰刀,刮在人脸上生疼。城墙之上,玄甲染霜的沈砚之负手而立,目光越过茫茫雪原,落在更北的天际线上。他身姿挺拔如松,即使身披厚重的铠甲,也难掩那份久经沙场磨砺出的沉稳与锐利。下颌线绷得紧实,唇色因严寒而显得有些苍白,唯有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映着漫天风雪,藏着不为人知的坚韧。
“将军,关外探马传回消息,北狄主力似有异动,恐在三日内南下。”副将秦武的声音带着风雪的粗粝,打破了城楼上的寂静。他看着自家将军的背影,那背影在猎猎作响的黑色披风衬托下,竟透着一股孤绝的意味。
沈砚之缓缓转过身,玄色披风上的积雪簌簌滑落。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淡淡颔首:“传令下去,全军戒备,加固城防,备好滚石与火油。告诉弟兄们,这雁门关,便是咱们的坟地,也是北狄的死地。”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像一块投入冰湖的巨石,瞬间激起层层涟漪。秦武心中一凛,抱拳应道:“末将领命!”转身时,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沈砚之——这位年仅二十八岁便镇守北疆的镇北将军,身上总像裹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除了在谈及军务时眼中会闪过一丝灼人的光,其余时候,都冷得像这雁门关的冬天。
只有沈砚之自己知道,那份冷硬之下,藏着怎样一份柔软的牵挂。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佩,玉佩是暖白色的羊脂玉,雕着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玉质温润,显然是被人常年摩挲所致。他的指腹轻轻拂过玉上的纹路,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仿佛透过这枚玉佩,看到了长安城里那抹娇俏的身影。
那是昭阳公主,李明月。
长安城与雁门关,隔着千山万水,一个是繁华锦绣的帝都,一个是风霜凛冽的边陲。可这两个看似永远不会有交集的人,却在三年前的上元节,结下了一段不解之缘。
那年的上元节,长安城里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处处是欢声笑语。刚从边境回京述职的沈砚之,难得卸下戎装,换上一身素色锦袍,却依旧难掩周身的英气。他不喜热闹,独自走到曲江池边,却撞见了微服出游的昭阳公主。
彼时,李明月正为了追逐一只断线的风筝,不小心崴了脚,身边的侍女惊慌失措,她却咬着唇,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沈砚之恰好路过,看着那个穿着鹅***衣裙、梳着双环髻的少女,蹙着秀眉,眼中含着水光,却偏要扬起下巴,一副不服输的模样,像极了他家乡养过的那只倔强的小兽。
鬼使神差地,他上前扶住了她。“公主殿下,小心。”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军人特有的沉稳。
李明月愣住了,抬头看向他。眼前的男子身姿高大,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疏离,却又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她认得他,朝堂之上,那个一身戎装、目光锐利的镇北将军。只是此刻,褪去铠甲的他,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温和。
“多谢沈将军。”她脸颊微红,轻声道谢。脚踝传来的疼痛让她忍不住蹙了蹙眉。
沈砚之看着她泛红的脚踝,沉吟片刻,道:“此处离皇宫尚有一段距离,公主不便行走,属下护送公主回去吧。”
那一路,两人没有太多交谈,却有一种微妙的气氛在悄然滋生。李明月偷偷打量着身旁的男子,看他步伐稳健,看他偶尔抬头望向天边的烟花,侧脸在灯火映照下,轮廓分明。而沈砚之,也能感受到身边那道好奇又带着几分羞怯的目光,心中竟泛起一丝从未有过的涟漪。
自那以后,两人的交集渐渐多了起来。有时是在皇家的宴会上,她隔着人群看他举杯,他感受到她的目光,会微微颔首示意;有时是在***里偶遇,她会笑着问他边境的趣事,他便捡些不那么血腥的,讲给她听。
李明月喜欢听他讲雁门关的雪,讲草原上的风,讲那些戍边将士的故事。在她眼中,沈砚之是英雄,是守护家国的脊梁。而沈砚之,也喜欢看她笑起来时,眼角弯弯的模样,喜欢听她清脆如银铃的声音,那声音仿佛能驱散他心中常年积累的戾气与疲惫。
他知道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而他是常年征战沙场的武将,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身份的鸿沟,更是生死的距离。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在看到她为他缝制的平安符时,在听到她轻声叮嘱他“保重”时,那心湖便会泛起圈圈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就像此刻,握着这枚她亲手所赠的玉兰玉佩,沈砚之的心既温暖又酸涩。玉佩上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可他却知道,这温度,或许注定只能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三日后,北狄果然如期南下,数十万铁骑如潮水般涌向雁门关。战鼓声、号角声、厮杀声,响彻云霄。沈砚之身先士卒,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如一尊不败的战神,在敌军中杀出血路。玄甲被鲜血染红,又被寒风冻结,他却丝毫未觉,眼中只有敌军的旗帜和身后需要守护的城池。
激战持续了整整五日五夜,雁门关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沈砚之带领着将士们,一次次击退敌军的进攻,硬生生守住了这座边关重镇。可他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从左肩划到胸前,若不是秦武及时相救,恐怕早已殒命。
昏迷前,他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竟是长安城里的那轮明月,和那个名叫李明月的少女。他想,若是能活着回去,哪怕只是远远看她一眼,也好。
而远在长安的昭阳公主府,李明月正凭栏远眺,望着北方的天际。窗外,月光皎洁,洒在庭院里的玉兰树上,落下斑驳的光影。她手中握着一封刚收到的密信,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告知雁门关大捷,沈将军负伤。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信纸被攥得变了形。脸上强装的镇定再也维持不住,眼眶瞬间红了。她知道,他打赢了,他还活着,可那“负伤”二字,却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想象不出他伤得多重,想象不出他在战场上是何等凶险。
“公主,夜深了,天凉,您该回屋歇息了。”侍女碧月轻声劝道,看着自家公主日渐消瘦的脸庞和眉宇间的愁绪,心中不忍。
李明月深吸一口气,将密信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这样就能离他近一些。“碧月,你说,雁门关的雪,是不是很大?”
碧月愣了一下,答道:“应该是吧,北疆的冬天,总是比长安冷得多。”
李明月望着北方,轻声道:“他身上的伤,在那样冷的地方,会不会很难好?”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担忧,像一根细细的线,牵向遥远的雁门关。碧月看着她眼中的泪光,终究是不忍,低声道:“将军吉人天相,定会平安无事的。”
李明月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抚摸着鬓边的一支玉兰簪,那是沈砚之在她及笄礼时,托人送来的礼物。簪子是白玉雕成的,和他那枚玉佩,竟是同一块玉料。她知道,这份心意,他们都懂,却都不能说出口。
她是公主,她的婚事从来由不得自己。父皇早已属意将她嫁给西域的楼兰王,以换取边境的安宁。而他,是镇北将军,注定要在沙场之上,与生死为伴。他们之间,隔着的是皇权,是责任,是世俗的眼光,是难以逾越的鸿沟。
相爱,是他们藏在心底的秘密;而不能相守,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命中注定。
雁门关的雪还在下,长安的月依旧明。只是那雪,染了血的颜色;那月,照了人的愁肠。两个身处天涯两端的人,心中怀着同样的牵挂,却只能在各自的命运里,承受着这份爱而不得的煎熬。
沈砚之在昏迷三天后终于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秦武布满血丝的眼睛。“将军,您醒了!”秦武喜极而泣。
沈砚之动了动嘴唇,声音沙哑:“战况如何?”
“北狄已退,我军虽伤亡惨重,但雁门关守住了!”秦武连忙答道。
沈砚之松了口气,随即又想起了什么,艰难地抬起手,想要去摸怀中的玉佩,却发现手臂根本使不上力。秦武见状,连忙从他怀中取出玉佩,递到他眼前。
看到那枚完好无损的玉佩,沈砚之的眼神才安定下来。他看着玉佩上的玉兰,嘴角扯出一抹微弱的笑意,那笑意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对远方的深深眷恋。
他活下来了,可活着,似乎也意味着,要继续承受这份不能言说的思念与痛苦。
而长安城里的李明月,在得知沈砚之醒来的消息后,悄悄在佛堂里为他祈福了一整夜。烛火摇曳,映着她虔诚的脸庞,泪水却无声地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知道,他们的路,只会越来越难走。
楼兰王的使者已经抵达长安,婚事被提上了日程。父皇看着她的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没有反抗,只是在夜深人静时,会对着北方,一遍遍地在心里呼唤着那个名字——沈砚之。
雁门关的雪,终究是要落在他的肩头;长安的月,终究是要照在她孤寂的窗前。他们的爱,就像这雪与月,明明都在同一片天空下,却永远无法相遇。
虐心的序幕,才刚刚拉开。
更新时间:2025-10-28 22:47: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