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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女儿程琳的声音尖利得像是能划破耳膜。

“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接小宝放学过马路一定要牵紧他的手!今天老师都跟我说了,差点让自行车蹭到!你说你们还能干点啥?带个孩子都带不好!”

林淑芬握着老旧手机的手紧了紧,指节有些发白。她张了张嘴,那句“今天是你爸风湿犯了,我赶着回去给他贴膏药,走急了点”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算了,说多了,又是嫌弃他们老两口事多,不中用。

“知道了,下次…下次一定注意。”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被生活磨砺太久的沙哑和疲惫。

“还有啊妈,小弟磊子下个月要换车,差点钱,你们那退休金不是刚发吗?先给他转过去应应急。他谈个女朋友,没辆好车怎么行?我们当年可是啥都没有……”女儿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父母的钱包是她随时可以调用的备用金库。

挂了电话,听筒里似乎还残留着女儿不耐烦的余韵。林淑芬扶着腰,慢慢直起身。厨房的窗户玻璃映出她有些佝偻的身影,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翘着几根,眼角的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

客厅里,老头子程建国正戴着老花镜,对着手机上儿子半小时前发来的短信出神。短信内容言简意赅:“爸,打五千块钱,急用。”连个称呼都省了。

程建国摘下眼镜,揉了揉发涩的鼻梁。镜片后那双曾经清亮、被厂里小姑娘偷偷称为“会说话”的眼睛,如今只剩下浑浊和深深的无力感。

他抬眼看了看窗外。

除夕夜。

外面的城市灯火璀璨,隐约还能听到别家传来的团圆饭的喧闹和烟花炸响的欢快。而他们这间租来的,只有六十平的老旧单元房里,却冷清得能听到冰箱压缩机启动的嗡嗡声。

桌上摆着简单的两菜一汤。一盘中午的剩菜热了热,一碟炒青菜,还有一盆没什么油水的紫菜汤。这就是他们老两口的年夜饭。

“琳琳打的?”程建国声音低沉。

“嗯,说我们没看好小宝。”林淑芬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动作有些迟缓,“还说要钱给磊子买车。”

程建国没说话,只是拿起桌上那瓶最便宜的二锅头,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灌了下去。辛辣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却暖不热那颗凉透了的心。

“想起咱俩年轻那会儿了……”林淑芬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目光放空,像是穿透了斑驳的墙壁,看到了很久以前。

程建国喉结滚动了一下。

怎么不记得?

那时候,他和淑芬,是国营大厂出了名的金童玉女。他是技术科最年轻的骨干,英俊挺拔;她是厂办学校的老师,温婉漂亮,追求者能从厂门口排到河边。他们结婚那天,几乎是全厂同庆。

多少人羡慕他们啊。“程建国和林淑芬,真是天生一对!”“郎才女貌,单位又好,以后日子肯定红火!”

红火吗?

程建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到极致的笑。

所有的红火,所有的“好日子”,仿佛从有了孩子那一刻起,就戛然而止了。不,是从孩子们陆续结婚生子开始,彻底变了味。

为了帮女儿带大外孙,他们提前办了内退,离开了奋斗半生的单位,从生活了半辈子的城市,搬到了女儿所在的大都市。住不惯鸽子笼,就自己租个小房子。起得比钟点工还早,给女儿一家做早饭,送孩子,打扫卫生。睡得比看门的狗还晚,等着应酬晚归的女婿,收拾满地的狼藉。

好不容易外孙上小学了,以为能喘口气。儿子这边又结了婚,生了孙子。“爸妈,你们有经验,快来帮帮我们!”儿子媳妇一声召唤,老两口又像救火队员一样,马不停蹄地奔赴下一个“战场”。

又是一轮起早贪黑,带孙子,做家务,贴补家用……他们把自己的退休金,一辈子的积蓄,像挤快干了的牙膏一样,一点一点,全都挤给了儿女。

换来了什么?

换来了女儿埋怨他们教育观念落后,带不好孩子。换来了儿子嫌弃他们抠门,给钱不够爽快。换来了亲家在背后嘀咕“这老两口,就知道黏着儿女”。换来了两夫妻几十年都没空好好坐在一起吃顿饭,说说话。

他们忘了自己也曾是风华正茂的俊男美女,忘了自己也有爱好和梦想,忘了自己也需要被关心,被爱护。

他们把所有的爱和精力都掏空了,给了下一代,下下一代。最后,却像两块被榨干了汁水的甘蔗渣,被随意地丢弃在角落里,还落得一身的嫌弃。

“爸,妈,你们怎么越来越邋遢了?”

“跟你们说多少遍了,这东西现在都不兴这么用了!”

“行了行了,你们别添乱了,回去吧。”

一句句,一声声,像冰冷的针,扎在心口最软的地方。

“我们……我们图什么啊?”林淑芬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陈旧掉漆的饭桌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程建国伸出手,握住了妻子布满老茧和皱纹的手。这双手,曾经白皙柔软,弹得一手好钢琴,画得一手好画,如今却只剩下粗糙和劳损的痕迹。

他心里堵得厉害,像塞了一大团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喘不过气。那杯劣质白酒的后劲混着这半生的憋屈和心寒,猛地冲上了头顶。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哐当作响,赤红着眼睛低吼:“窝囊!我们他妈的过得真窝囊!”

这一声吼,用尽了他残余的所有力气。剧烈的眩晕感袭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眼前一黑。

“建国!”林淑芬惊恐的呼喊变得遥远。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程建国只有一个念头:如果能重来……如果能重来一次,老子再也不当这憋屈的牛马了!老子要和淑芬,为自己活一次!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

程建国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喘息着。心脏的绞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轻盈有力的跳动感。

他发现自己不是倒在冰冷的出租屋地板上,而是躺在一张柔软、熟悉的床上。

窗外,阳光明媚,鸟叫声清脆悦耳。

他愕然转头,看见身边躺着的林淑芬也刚刚醒来,眼神里同样充满了惊骇和茫然。

而他们彼此在对方眼中看到的,不是苍老憔悴的皱纹和白发,而是……而是至少年轻了二十来岁的面容!皮肤紧致了不少,头发虽然已有银丝,却远没有后来那么稀疏斑白。

程建国猛地坐起身,动作利落得他自己都吃惊。他环顾四周——这房间,这家具……这不是他们十年前,还没去给女儿带孩子时,住的那套单位分的老房子吗?

书桌上,那本显眼的台历,上面的年份赫然是——十年前!

床头柜上,那部老式按键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屏幕上来电显示闪烁着两个字:琳琳。

林淑芬也坐了起来,伸手摸着自己的脸,又难以置信地看向程建国,声音因为震惊而微微颤抖:“建国……我们……我们这是……”

程建国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没有了老出租房的霉味,只有阳光晒过的被子的味道。他拿起那部久违的手机,看着屏幕上女儿的名字,眼神中前世残留的痛苦、心寒,逐渐被一种冰冷的清明和决绝所取代。

他按下接听键,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放柔声音。

电话那头,传来了女儿程琳依旧带着几分理所当然,却比记忆中要稍显年轻的声音:

“爸!你跟妈今天没事吧?过来帮我打扫下新房呗!刚装修好,灰尘太大了,我一个人怎么弄啊?你们快点过来啊!”

听着这熟悉得令人心寒的腔调,程建国和林淑芬对视一眼。

这一次,他们的眼神里,没有了过去的唯唯诺诺和急于讨好。

有的,是一种浴火重生后的冷静,以及一丝毫不掩饰的、冰冷的嘲讽。

程建国对着话筒,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没空,不去。”

更新时间:2025-11-21 13:4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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