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颈上那铁钳般的力道骤然消失。
新鲜的、带着血腥味的空气猛地灌入灼痛的肺部，苏晚像一条被抛上岸的濒死的鱼，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剧烈地呛咳起来，每一次抽吸都牵扯着咽喉深处**辣的剧痛。眼前是扭曲旋转的金星和黑暗，耳畔嗡嗡作响，胤禛那暴怒的嘶吼仿佛还在颅腔内震荡。
“……拖下去！关起来！没有爷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混乱的脚步声，年素瑶惊恐的低泣，李侧福晋压抑的抽气……各种声音混杂着，渐渐远去。
苏晚的意识在剧痛和窒息后的混沌中浮沉。身体被粗鲁地拖拽起来，像丢弃一袋破败的垃圾，扔进了一个更加黑暗、更加狭窄、散发着霉味和灰尘气息的地方。沉重的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落锁的声音冰冷刺耳。
黑暗吞噬了一切。
她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身体因为剧痛和寒冷而不停地颤抖。喉咙火烧火燎，每一次吞咽都像咽下碎玻璃。但比这更痛的，是脑海中那最后炸开的、混乱而恐怖的碎片！
冰冷的湖水……灭顶的窒息……少年绝望的哭喊“承欢——！”……还有那双在黑暗水底死死凝视着她的、属于绾绾的怨毒眼睛！
承欢……承欢……
这个名字像一把带着倒刺的钩子，每一次在脑海中浮现，都狠狠撕扯着她混乱的记忆和灵魂，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眩晕和源自骨髓深处的排斥与恐惧。她是谁？乌拉那拉·明玉？还是那个被胤禛用“承欢”之名警告、似乎背负着巨大秘密的“承欢”？
还有绾绾……为什么她在自己濒死时闪现的记忆里，会出现在冰冷的湖水中，用那样怨毒的眼神看着自己？她和那个落水的少女……和胤禛记忆中的白月光……到底是什么关系？
巨大的谜团和冰冷的恐惧如同藤蔓，缠绕着苏晚几近崩溃的神经。她紧紧抱住自己，指甲深深掐入手臂，试图用身体的疼痛来抵御那来自灵魂深处的混乱和虚无感。黑暗中，弘晖最后喊着“冷”的小脸，胤禛掐住她脖子时暴戾扭曲的面容，还有那双怨毒的眼睛……交替闪现，将她拖入更深的绝望深渊。
不知在这片绝望的黑暗里煎熬了多久。
“哐当——！”
铁锁被打开的声音粗暴地撕裂了死寂。
刺目的光线猛地涌入，刺痛了苏晚适应了黑暗的双眼。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用手臂挡住眼睛。
几个穿着深色棉甲、面无表情的侍卫走了进来，不由分说地将她架起。他们动作粗鲁，毫无怜惜，仿佛在拖拽一具没有生命的物体。苏晚浑身无力，只能任由他们摆布，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破布娃娃，被拖出了那间散发着霉味的囚室。
外面天色阴沉，依旧乌云密布。她被拖着穿过曲折的回廊，走向府邸深处一个她从未踏足过的、守卫森严的院落。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浓重的药味，还有隐隐的、压抑的哭泣声。
她被径直拖进了一间灯火通明、却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内室。
浓烈的药味混合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室内陈设华贵，却透着一种病态的紧张。几个太医模样的人垂手肃立在角落，大气不敢出。丫鬟仆妇们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而内室的中心，那张宽大的紫檀木拔步床上，层层锦帐半掩着，年素瑶正躺在其中。她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泛着不祥的青紫，额头上覆着冷帕，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床边放着一个铜盆，里面赫然是半盆暗红色的、带着诡异腥气的血水！
苏晚的目光扫过年素瑶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心中一片冰冷的死寂，甚至生不出一丝波澜。这个女人的死活，与她何干？
然而，当她的视线落在床边那个背对着她的、穿着玄色常服的高大身影时，一股刻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
胤禛。
他站在那里，如同一尊散发着寒气的雕像。背影紧绷，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周身弥漫着一种沉凝的、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恐怖气压，压得满室的人都喘不过气。
“爷……”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太医颤巍巍地上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年主子……年主子这是中了‘碧落黄泉’的奇毒啊！此毒……此毒阴狠无比，已侵入心脉……寻常药石……恐……恐难回天……”
“废物！”胤禛猛地转身，暴怒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他双目赤红，布满血丝，那眼神中的狂怒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焦灼，让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她从未见过胤禛如此失态，即使是在弘晖死时，他也只有冰冷的命令。
“救不活她，你们统统陪葬！”胤禛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凌，每一个字都带着森然的杀意。
太医们噗通跪倒一片，磕头如捣蒜，冷汗浸透了他们的官袍。
“四爷……四爷息怒！”另一个稍微年轻些的太医，像是想起了什么，顶着巨大的压力，哆哆嗦嗦地开口，“古籍……古籍曾有记载！这‘碧落黄泉’……尚有一线生机！需……需得用至亲之人的心头热血为引！必须是……是血脉相连的至亲！而且……而且引血之人，需……需得心甘情愿，引血之时不能有丝毫怨怼抗拒，否则……否则药引无效，反成剧毒啊！”
至亲之人？心头热血？心甘情愿？
这几个词如同冰锥，狠狠刺入苏晚的耳膜！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她猛地看向胤禛！
果然，胤禛那暴怒赤红的双眸，在听到太医的话后，猛地转向了她！那眼神，不再是暴怒，而是一种……冰冷到了极致、也疯狂到了极致的、如同盯上猎物的凶兽般的目光！
那目光精准地、带着一种不容错辩的残忍决断，死死锁定了苏晚！
苏晚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了！她明白了！她瞬间明白了胤禛让人把她从地牢拖出来的用意！年素瑶所谓的至亲之人是谁？乌拉那拉家早已凋零，年羹尧远在边关……唯一剩下的，就是她这个名义上的“姐妹”——乌拉那拉·明玉！
他要她的心头血！去救年素瑶！
为了那个他捧在手心的女人，他要剜她的心！
“不……”苏晚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摇着头，声音嘶哑破碎，“不……胤禛……你不能……”
“拿下她！”胤禛的声音冰冷刺骨，毫无一丝人类的温度，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两个如狼似虎的侍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了苏晚的双臂！巨大的力量让她根本无法挣脱！
“放开我！胤禛！你疯了！”苏晚绝望地挣扎着，嘶喊着，恐惧和愤怒让她浑身发抖，“我不是她的至亲！我不是！我没有心甘情愿！我的血只会毒死她！”
“是不是，由不得你！”胤禛一步步逼近，高大的身影带着泰山压顶般的恐怖威压。他停在苏晚面前，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此刻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东西——有对年素瑶性命的焦灼，有对太医之言的孤注一掷，更有一种……对苏晚这个“工具”的冷酷和不容置疑的掌控！
“养你十年……”他冰冷的声音如同毒蛇，钻进苏晚的耳朵，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寒的宣判，“该你还债了，乌拉那拉·明玉。”
养你十年？还债？
苏晚如遭雷击！她是谁？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胤禛会说养她十年？！巨大的谜团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
“动手！”胤禛不再看她，对着太医厉声喝道。
那个年轻的太医颤抖着，从旁边一个红木托盘里，拿起了一把细长而锋利、闪烁着冰冷寒光的银质匕首！那匕首的尖端，在烛火下反射出一点森然的光芒。
“按住她！”太医的声音也在抖。
侍卫的力道骤然加重！苏晚被死死地按跪在地上，双臂被反剪到背后，如同待宰的羔羊，动弹不得！她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冰冷的匕首，带着死亡的气息，缓缓靠近她的胸口。
“不——！”极致的恐惧让苏晚发出了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她看着那越来越近的、闪着寒光的刀尖，看着胤禛那冰冷绝情的侧脸，看着床上年素瑶那张惨白的脸……弘晖喊着“冷”咽气的画面，胤禛握着年素瑶的手说“孩子而已”的画面，还有那双在冰冷湖水中怨毒凝视她的眼睛……所有的恨意、悲恸、屈辱、绝望，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就在那冰冷的刀尖即将刺破她胸前衣料的瞬间——
苏晚猛地抬起头！
散乱的黑发下，那双赤红如血、燃烧着无尽恨意和一种近乎毁灭般疯狂的眼眸，死死地、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惨烈笑容，直直地刺向胤禛！她的声音不再嘶喊，反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如同来自地狱的低语，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内室中：
“胤禛……”
她看着他那双因为焦灼和决绝而赤红的眼睛，唇边那抹惨烈的笑容骤然扩大，带着一种极致的恶意和嘲弄，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道：
“若我说……”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冰凌，扫过胤禛紧握的拳头，扫过他玄色袖袍下似乎微微鼓起的一小块地方——那里，隐隐露出一个熟悉的、陈旧褪色的拨浪鼓鼓柄的一角！
那是弘晖的拨浪鼓！他竟然还留着？！
巨大的讽刺和悲怆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苏晚心上！她猛地提高了声音，那声音尖锐得如同玻璃刮过铁器，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恨意，问出了那句足以将胤禛彻底打入地狱的诅咒：
“……若我说，你的弘晖，根本不是什么风寒急症……”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胤禛骤然剧缩的瞳孔，看着他脸上那冰冷的面具第一次出现了裂痕，看着他眼底深处那无法掩饰的惊愕和一丝……慌乱？
苏晚笑了，笑得凄厉而绝望，如同索命的厉鬼，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出那石破天惊的最后半句：
“——他是被你的好绾绾！被你放在心尖上的年素瑶！亲手毒死的呢？！”
“噗嗤——！”
几乎是同时！
那柄冰冷的、锋利的银质匕首，带着太医孤注一掷的力道，狠狠地、精准无比地刺入了苏晚的左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