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浣衣局的日子，是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每天有洗不完的衣服，双手泡在冰冷的井水里，又红又肿。更难熬的是，要时刻提防着不被人发现秘密。
太监们住在大通铺，彼此之间没有什么隐私。我总是等到所有人都睡熟了，才敢悄悄去净房。洗澡更是个大难题，我只能找各种借口，用布巾擦拭身体。
同屋的太监小李子，是个话痨。他不止一次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安子，你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还害臊？咱们都是没根的人，谁看谁啊。”
每当这时，我只能干笑着躲开。
他们不知道，我不是没根，我是根还在。这个秘密像一把刀，悬在我的脖子上，随时可能掉下来。
我变得沉默寡行，每天只知道埋头干活。因为我知道，说多错多。我必须像个真正的太监一样思考，一样行动。我开始观察他们，学他们走路的姿态，学他们说话的腔调，甚至学他们看人时那种略带自卑又有些阴沉的眼神。
就这样过了三个月。我以为我会在浣衣局洗一辈子衣服，直到王振再次找到了我。
他把我叫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开门见山：“有个差事，你去办。”
“总管请吩咐。”我低着头。
“陛下身边，缺个伺候笔墨的小太监。”
我心里一惊。皇帝身边？那是何等危险的地方。
“你识字吗？”
“……识得几个。”我爹是个落魄秀才，教过我几年。
“那就好。”王振似乎很满意，“陛下最近，对坤宁宫那位，不太放心。”
坤宁宫，住的是皇后萧雪瑶。我虽身在深宫底层，也听说过这位皇后。据说她出身将门，美貌无双，但性子冷淡，入宫三年，圣眷平平。
“陛下想在皇后身边安插个眼睛。”王振的声音压得很低，“这个眼睛，必须是生面孔，要绝对忠诚，而且要足够机灵。”
我瞬间明白了。他要我去当皇帝的卧底，监视皇后。
这简直是把我往火坑里推。皇后是后宫之主，皇帝是天子，夹在他们中间，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怎么，怕了？”王振冷笑一声。
我打了个哆嗦，立刻跪下：“奴才不敢。只是……奴才愚钝，怕办不好差事，误了总管的大事。”
“咱家说你行，你就行。”王振一脚踢在我肩膀上，力道不大，侮辱性极强。“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办好了，往后平步青云。办砸了，或者敢有二心……你知道后果。”
他没说后果是什么，但我知道。我的秘密就是他手里的王牌。
我别无选择。
第二天，我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色太监服，跟着王振，第一次踏进了皇帝的养心殿。
殿内燃着龙涎香，富丽堂皇，压得人喘不过气。我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抬起头来。”
一个苍老但威严的声音响起。
我缓缓抬头，看到了龙椅上的人。当今圣上，年近六旬，头发花白，但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仿佛能看穿人心。
他审视了我很久，久到我以为自己就要被他看穿了。
“王振，这就是你找的人？”
“回陛下，正是。这孩子叫赵安，刚进宫不久，人还算机灵，身家也干净。”王振恭敬地回答。
皇帝没理他，而是对我说道：“你叫赵安？”
“奴才在。”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朕让你去坤宁宫伺候皇后，你可愿意？”
“奴才……愿意。”
“很好。”皇帝站起身，缓缓走到我面前。他比我想象的要高大，身上带着一股常年身居高位的压迫感。“朕要你，做朕的眼睛，做朕的耳朵。皇后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看了什么书，甚至……她每天的心情是好是坏，朕都要知道。一五一十，不得有任何隐瞒。你，能做到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锤子，重重砸在我心上。
我能感觉到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正在一寸一寸地剖析我。我甚至觉得，他已经看穿了我裤裆里藏着的秘密。
冷汗顺着我的额角滑落。
“奴才能。”我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很好。”皇帝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去吧。办得好，朕重重有赏。要是敢耍花样……”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脸。
那一下，比王振的脚踢更让我感到恐惧。
我被一个老太监领着，前往坤宁宫。一路上，我的腿都是软的。
我成了一个卧底，一个双面间谍。我的主人，一个是掌握着我秘密的内侍总管，另一个，是掌握着天下人生死的皇帝。
而我的目标，是那个素未谋面的皇后。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