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最终停在市中心一栋气派的写字楼地下停车场。赵冬熄了火,回头看向沈途:“途哥,到了。十二楼,‘正诚’律所,张律师在等。”
沈途睁开眼。眼底依旧布满***,但之前的空茫和剧烈的情绪波动似乎被强行压制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冰冷的疲惫。他推开车门,动作有些迟缓地下了车。
电梯平稳上升,数字不断跳动。沈途盯着那红色的数字,脑子里一片纷乱又诡异的空白。愤怒的余烬在胸腔里闷烧,耻辱感像冰冷的潮水,一阵阵冲击着神经。但此刻,更多占据他思维的,是那些冰冷的条条款款,是关于彩礼、关于钻戒、关于赠与和撤销的法律条文碎片,在意识里无序地冲撞。
“叮。”
十二楼到了。电梯门无声滑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特有的、混合着纸张、消毒水和昂贵皮革的味道,属于专业的领域。
前台**穿着合身的套装,妆容精致,见到赵冬,立刻露出职业化的微笑:“赵先生,张律师已经在办公室等您二位了。这边请。”
赵冬点点头,示意沈途跟上。两人穿过安静敞亮的走廊,厚厚的地毯吸走了脚步声。两侧是磨砂玻璃隔开的办公室,里面隐约可见忙碌的身影。这里的一切都透着高效、专业和一丝不苟的冰冷气息。
尽头一间挂着“张正诚律师”铭牌的办公室门虚掩着。赵冬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请进。”
推门进去。办公室很大,一面是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城市的繁华夜景。实木办公桌后,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约莫四十多岁、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站了起来。他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而冷静,带着律师特有的审视感,正是张正诚。
“赵先生。”张正诚和赵冬握了握手,目光随即转向沈途,带着职业化的礼貌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这位就是沈途沈先生吧?我是张正诚。请坐。”
他的声音平和,却自有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沈途和他短暂地握了下手,触感干燥微凉。“张律师。”声音依旧有些哑。
三人落座。巨大的办公桌上纤尘不染,只摆着电脑、几份文件和一个银色的金属烟灰缸。
“赵先生在电话里,提到是婚约财产纠纷,而且情况紧急,涉及欺诈?”张正诚没有多余的寒暄,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目光直视沈途,语气直接。
沈途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然后递了过去,屏幕上是那份关键的“合并转发”聊天记录。
“这是我的订婚对象,姜晚,”沈途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和她的前夫,陈铮,在我们订婚宴当天的聊天记录。就在仪式开始前几分钟,因为酒店投屏失误,其中一条最新消息被投放到所有宾客面前。”
张正诚接过手机,推了推金丝眼镜,目光锐利地扫过屏幕上的文字。他看得很快,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印入眼底。“宝贝,今晚老公来吗?老地方等你。”“傻小子”“准沈太太”……那些**裸的字眼,带着巨大的冲击力。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赵冬在一旁,看着张律师平静无波的脸,自己却气得牙痒痒,拳头在膝盖上握紧又松开。
张正诚没有评论,只是继续往下翻着。他的表情始终如一,没有任何惊讶或愤怒的情绪外露,仿佛只是在阅读一份普通的案情资料。几分钟后,他放下手机,抬起头,看向沈途:
“沈先生,这份聊天记录,是您当场获取的?对方是否知情?来源是否合法?”
“她手机投屏失误,内容公开于众,我亲眼所见。之后在混乱中,我拿到她手机,解锁查看并备份转发。她知情,并且试图阻止。”沈途回答得言简意赅,条理清晰。
张正诚点了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银色的U盘:“我需要这份原始记录的完整备份,作为核心证据。另外,沈先生,请详细告知我,您为缔结婚约,向对方及其家庭支付了哪些财物?越具体越好。”
沈途深吸一口气,开始陈述,声音冰冷而稳定,像是在做一份资产汇报:
“现金彩礼,八十八万八千元整。订婚宴前一周,分两次转账至姜晚母亲个人账户。”
“订婚钻戒,卡地亚Solitaire1895系列,主石1.88克拉,D色,VVS2净度,带证书,购买价格一百一十二万元整。由我刷卡支付。”
“金饰一套,包括项链、手镯、耳环、戒指,周大福定制,约六十八万元,交付给姜晚本人。”
“另外……”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讽刺,“姜晚以‘工作需要’为由,近期向我‘借走’的款项,共计三十五万元。有转账记录。”
“还有这台车,”沈途从口袋里摸出一把车钥匙,放在桌面上。那是一把保时捷的车钥匙。“MacanS,落地价含选配一百一十万左右,登记在姜晚名下。算是……订婚礼之一。”最后几个字,他咬得很轻,带着浓浓的嘲弄。
随着沈途的叙述,赵冬在一旁听得眼睛都直了,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愤怒。这前前后后加起来,将近四百万!这还没算订婚宴的巨额开销!
张正诚一边听着,一边在面前的平板电脑上快速记录着。等沈途说完,他抬起头,金丝眼镜后锐利的目光直视沈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沈先生,还有一个关键问题。姜**隐瞒的婚史,以及她与前夫持续性的不正当关系,您是否在订婚之前,完全不知情?她是否做过明确否认?”
沈途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冰冷锐利。“完全不知情!”他斩钉截铁地回答,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桌面上,“在我们确认关系后的第一次深谈,她就主动承认有过一段‘非常短暂的婚姻,早已彻底结束,没有任何联系’。她当时的原话是:‘那个人叫陈铮,现在根本都不联系了,连微信都删得干干净净。’这一点,她当时的朋友圈,甚至她父母,都曾侧面证实过,营造了一种‘痛改前非’的假象。”
张正诚静静地听着,手指在平板电脑上敲下几个关键词。办公室里只剩下他指尖敲击屏幕的轻微声响和空调出风口细微的风声。
片刻后,张正诚放下平板,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他的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强大的、令人心安的确定性:
“沈先生,根据您提供的这些情况,以及这份核心证据,”他指了指沈途的手机,“本案的焦点非常明确。”
“首先,关于撤销婚约及返还财物。姜**故意隐瞒其尚未解除(或虽解除但存在重大关联)的前段婚姻状况,并在婚约期间与他人保持不正当关系,这构成严重的欺诈。依据《民法典》第一千零四十二条、第一千零四十三条以及相关司法解释的精神,一方以欺诈手段,使对方在违背真实意思的情况下缔结婚约,受欺诈方有权请求撤销该婚约。相应地,因婚约而接受的财产,应当返还。”
他的语速不快,条理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冷而精准的手术刀:
“您所支付的彩礼、金饰、钻戒、车辆,均属于以缔结婚姻为目的的赠与。在婚约因对方欺诈而撤销的情况下,对方获得这些财产已丧失法律基础,构成不当得利。因此,您有权要求姜**及其家庭返还全部彩礼现金、金饰、钻戒以及车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