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末。
我起得很早，厨房里有动静。
是妈妈在做早饭。
前六世，哪怕在我自杀前一天，她也在坚持做这种形式上的“爱心早餐”。
仿佛这样，就能掩盖这个家庭内部的千疮百孔。
我走进厨房，想倒杯水。
李娟正在煎蛋，头也没回。
“醒了？桌上有豆浆。”
语气冷淡，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
“嗯。”我应了一声。
倒水的时候，我瞥见流理台上放着一张叠起来的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奇怪的符号。
是那个张大师的“安宅符”。
前几世，她也在我“不听话”或者家里“不顺”时，求过这东西。
通常，她会偷偷塞一点到我枕头底下，或者烧成灰混在水里让我喝。
有一次我发现了，坚决不喝，她气得差点把碗扣在我头上。
说我“身上有脏东西”，需要驱邪。
“妈，”我端着水杯，状似无意地问，“台上那张黄纸是什么？”
李娟的背影僵了一下。
她迅速把煎蛋盛盘，然后转身，拿起那张符纸，脸上挤出一个笑：“没什么，昨天王姨带来的，说贴着保平安。”
她在撒谎。
“哦。”我没有戳穿，喝了口水，“我待会儿出去一趟。”
“去哪？”她立刻警觉起来，“你张伯伯中午要来家里吃饭，你记得回来。”
张伯伯，就是那个张大师。
果然来了。
“哪个张伯伯？”我故意问。
“就是……你爸的那个朋友，懂风水的那个。”李娟眼神闪烁，“他听说你最近……心情不太好，说来看看你。”
来看看我？
是来看看我这颗“摇钱树”，还能不能继续被他们操控着，榨出油水吧。
前几世，这个张大师没少在我爸妈面前***。
什么我“命格偏阴”，需要“贵人扶持”；什么我“冲撞了家神”，需要“做法事化解”。
为此，爸妈在他身上花了不下十几万。
而我的任何不顺，最终都会被归咎于“不听话”，“惹神灵不高兴”。
“看我？”我笑了笑，“行啊，我中午一定回来。”
我倒要看看，这次，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我回了房间，关上门。
耳朵贴在门板上，能听到妈妈在客厅压低声音打电话。
“嗯……她答应了在家……是有点不对劲……您多费心……钱的事好说……”
挂了电话，她又打给爸爸。
“……我跟她说好了……你回来的时候带瓶好酒……求人办事得有个态度……”
求人办事。
求人来“收拾”自己的女儿。
我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上午十点，我出了门。
我没走远，去了小区附近的网吧。
用临时身份证开了台机子。
我打开浏览器，输入了一个前几世记下的，本地的民间借贷论坛***。
注册了一个新账号。
然后，我点开了私信界面，输入了一个熟悉的ID——那个借给林超***的放债人，网名叫“黑豹”。
我知道他的联系方式，知道他惯用的套路，甚至知道他几个隐蔽的收款账户。
这些，都是前几世，林超被逼债时，我偷偷查到的。当时是为了帮家里渡过难关，虽然最后也没什么用。
我打字：“豹哥？超子介绍来的，想咨询点业务。”
对方很快回复：“超子？林超？”
“对。”
“他姐？”
我愣了一下。林超居然跟他提过我？
“嗯。”我承认。
“什么事？你想借钱？”黑豹似乎来了兴趣，“学生还是上班了？能抵押什么？”
“我不借钱。”我打字，“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
“关于林超的。他最近，是不是又在你那里借了一笔？数目不小。”
那边沉默了几分钟。
“你怎么知道？”
“别管我怎么知道。他肯定没告诉我爸妈，对吧？他是不是跟你们说，他姐以后工作了能帮他还？”
黑豹发来个冷笑的表情：“是又怎么样？小子挺会画饼。”
“他的饼，兑现不了。”我冷静地输入，“我不仅不会帮他还，我还可以提供给你们一些……让他能更快还钱的信息。比如，他偷偷藏在女朋友那里的钱，比如，他准备跑路的计划。”
这些都是前几世真实发生过的。林超被逼急了，确实想过卷款跑路，把他那个小女朋友也骗了。
黑豹那边显然震惊了。
“……你真是他亲姐？”
“如假包换。”我回道，“不过，亲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可笑，不是吗？”
“你想得到什么？”
“很简单。第一，他下次再跟你们借钱，无论多少，立刻告诉我。第二，我需要的时候，你们得帮我……吓唬吓唬他。不用动真格的，让他知道厉害就行。”
“就这么简单？”
“对。作为回报，我会确保你们的本金和利息，能从他身上……最大限度地收回。我知道他有哪些搞钱的歪门邪道。”
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黑豹回复：“成交。怎么联系？”
我给了他一个一次性的虚拟号码。
“用这个。别让我爸妈和弟弟知道。”
下线，关机。
走出网吧时，阳光有些刺眼。
我知道我在玩火。
和放***的人打交道，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我没有别的选择。
这个家早已从内部烂掉了，我只能利用这些外部毒素，以毒攻毒。
回到楼下，正好看到爸爸林建国的车开进来。
他下车，从后备箱拿出一瓶看起来价格不菲的白酒。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回来了？”
“嗯。”
“你张伯伯快到了，上去吧。”他拎着酒，走在前面。
背影有些佝偻，鬓角已经有了白发。
前几世，我对他还有过怜悯。
觉得他只是被妈妈操控，被家庭责任压弯了腰的可怜男人。
直到后来，我发现了那个旧手机里的秘密。
那里面，存着另一个女人，和一个小男孩的照片。
时间戳，横跨了最近五年。
他不仅仅是一个懦弱的丈夫和父亲。
他早就为自己找好了退路。
我们走上楼，家门开着。
妈妈李娟正在客厅里，和一个穿着中式盘扣上衣，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说话。
那就是张大师。
他看到我，眼睛微微眯起，上下打量着，手指还装模作样地掐算着。
“这位就是晚晚侄女吧？果然……灵气逼人啊。”他拖长了音调。
李娟赶紧招呼：“晚晚，快叫张伯伯。”
我站在原地，没动，也没叫。
只是看着他。
看得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挂不住。
“张大师，”我开口，声音平静，“听说您今天，是特意来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