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他是夺嫡中最不起眼的七皇子,我是将门之后,为他出谋划策,助他步步为营。
他说事成之后,凤冠霞帔,许我母仪天下。
可他登基的前一夜,我家三百余口,以通敌叛国之罪,满门抄斩。
我侥幸逃生,看着冲天的火光,笑出了眼泪。
三年后,我剃去青丝,束起胸膛,以一个卑贱的假太监身份,重新回到他身边。
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个无根的奴才,谄媚又机灵。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叫聂韶。
我的每一个叩首,每一次谄笑,都是在丈量他脖颈的距离。
他喜欢在我伺候笔墨时,抚过我的手腕,说我的手不像个粗使太监。
我只是垂下眼,说这是天生的福气。
他不知道,这双手,曾经为他挽过弓,也终将为他……掘好坟。
这个故事,没有情爱,只有仇恨。
我要的不是他的命,而是他视为生命的一切——他的江山,他的权柄,他的骄傲。
我要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信任的奴才,是如何一刀一刀,剐碎他的帝国。
我叫小韶子。
这是我进宫之后的名字。
御前总管刘公公给我起的。
他说我人长得机灵,名字里带个“韶”字,显得光彩。
我跪在地上谢恩,头磕着冰凉的金砖,心里想的却是,他不知道,“韶”是我爹给我取的名字。
聂韶。
镇国大将军,聂征的独女。
三年前,也是新帝戚昭的准太子妃。
不过现在,聂家已经没了。
我,也只是个洗恭桶的小太监。
进宫整整三年,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把主子们用过的恭桶,刷得比他们的脸还干净。
洗干净了,再搬回去。
日复一日。
手上的皮磨掉了一层又一层,新长出来的茧子又厚又硬。
这样很好。
没人会把这双手,和三年前那个能挽动三石强弓的将门虎女联系在一起。
今天天气不好,阴沉沉的,像是要下暴雨。
我刚把最后一个恭桶刷好,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我抱着干净的恭桶,在廊檐下小跑。
雨太大了,视线都模糊了。
一个拐角,我没留神,撞上了一堵人墙。
“哎哟!”
我摔在地上,手里的恭桶也滚了出去,在积水的地面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混着雨水的湿气,钻进我鼻子里。
这个味道,我熟悉。
三年前,我曾无数次在他身上闻到过。
我甚至不用抬头,就知道我撞了谁。
当今圣上,戚昭。
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不是怕,是恨意。
恨意像冰锥子,从我心里往外冒。
我死死地把头埋下去,额头贴着湿漉漉的地面。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惊扰圣驾了!”
我用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又尖又细,充满了恐惧。
这才是一个小太监该有的反应。
头顶上,明***的龙靴停在我眼前。
靴子上溅了几滴泥水,是我刚刚撞上去的。
“起来。”
他的声音,和三年前一样,清冷,带着一种天生的威严。
哪怕是在说一句最普通的话。
我不敢动。
身体抖得像是秋风里的落叶。
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的。
我怕我一抬头,眼里的恨意会把他烧穿。
“刘成,这就是你**出来的奴才?”戚昭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他口中的刘成,就是刘公公。
刘公公“噗通”一声也跪下了,声音抖得比我还厉害。
“皇上息怒,是老奴管教不严!小韶子,你个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给皇上赔罪!”
我赶紧又磕了几个头,额头撞在石板上,生疼。
“奴才该死,奴才眼瞎,求皇上饶命!”
“抬起头来。”戚昭又说。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要看我的脸。
我犹豫了千分之一秒,然后慢慢地,抬起了头。
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一缕缕贴在脸上,狼狈不堪。
我低着眉,顺着眼,不敢直视他。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脸上扫过。
审视,探究。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三年了,我瘦了,黑了,眉眼间也多了几分卑微和畏缩。
和我三年前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应该……认不出来。
他看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已经发现了什么。
久到刘公公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的衣衫。
他忽然轻笑了一声。
“倒是个眉清目秀的。”
他说。
“叫什么?”
“回皇上,奴才……奴才叫小韶子。”我结结巴巴地回答。
“小韶子?”他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尾音微微上扬。
我不敢接话。
空气安静得可怕,只剩下哗哗的雨声。
他忽然弯下腰。
我吓得一缩。
他却只是伸出手,捏住了我的下巴,强迫我彻底抬起头。
他的手指很凉,带着玉扳指的触感。
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里的自己。
一个陌生的,卑微的,眼神空洞的小太监。
“眼睛倒是不错。”
他又说了一句,然后松开了手。
“刘成,这奴才手脚不利索,别在外面丢人现眼了。调去御书房,磨墨。”
说完,他看都没再看我一眼,转身走进了雨幕里。
留下我和刘公公,还跪在原地。
直到那抹明***彻底消失,刘公公才像虚脱了一样,瘫坐在地上。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庆幸,有疑惑,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审视。
“你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他爬起来,拍了拍我,“还不赶紧起来,跟我走,去领新差事。”
我撑着地,慢慢站起来。
腿麻了,膝盖也疼。
但我心里,却燃起了一团火。
御书房。
那个曾经囚禁了我无数个日夜,只为帮他谋划江山的地方。
那个他亲口许我凤冠霞帔的地方。
也是他下令,将我聂家打入深渊的地方。
现在,我要回去了。
戚昭,你把我调到你身边,是你这辈子,做的最错的决定。
因为,卑贱者的眼睛,看得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