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撞地声并未响起。
霍成鱼单手拎着红酒瓶,明明只是吓唬这个死人脸青年,却在握住酒瓶那刻燃起了极高的毁灭欲。
很想很想,把这场热闹宴会砸个稀巴烂……
“**,请归还物品。”
青年极淡的声音落地。
霍成鱼高速升起的情绪骤然降落。
她朝青年看去,手指紧紧握着,却在他平静无波的注视下,眼底毁灭欲渐渐消退。
她不能。
这是舅舅的生日宴,他们并没有邀请她。
她只是个见不得光的老鼠。
她深吸了口气。
“小子,说声谢谢,不然我就砸碎你所有酒,让你背上几百万债务。”
“谢谢。”
青年说的干脆利落,公事公办。
霍成鱼噎住,心底的毁灭欲又滋滋升起。
怎么有人身处贫穷,面对负债威胁一点都不恐慌担忧?
小爱这时出声:“亲亲,你还有正事要做哦。”
金属质感的声音并未引起青年关注,他只在乎自己的工作是否顺利。
一码事,一码结。
霍成鱼讨了个没趣,放人离开。
青年模样不错,摆酒时也有些贵妇千金搭话,他始终不卑不亢,寡言少语,认真完成本职工作。
这人看来也不是只针对她嘛。
霍成鱼藏住眼底的羡慕。
要是她也能这样遇事淡然处之,就不会总被母亲嫌弃不如霍唯安。
小爱催促:“亲亲,做事了。”
“你小点声。”
霍成鱼捂住手机,左顾右盼,最后戴上口罩鬼鬼祟祟摸到成家家主的衣帽间,眨眼就偷了十条领带。
10万保住了。
还没来得及欣喜,外面响起脚步声,她快速跑进最远的衣柜躲好。
成家最尊贵的两个主人推门进来。
男英俊,女漂亮,眉眼都藏着五分相似的霸道侵略,浓颜深邃,两双高度相似的眼睛像冷血的王蛇,无情冷漠。
“哥,你的生日宴请铮哥了吗?”
“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你可是他大舅子,他不能不来,霍家得给成家面子。”
成傲雪一袭红裙,40多的年纪,提到心上人时,面上还带着属于少女的娇羞。
霍成鱼屏住呼吸,将糟糕情绪埋在膝盖里。
果然,母亲最在意的还是她的生物学父亲。
哪怕是舅舅的生日宴,她最先关注的也是父亲会不会来。
从来跟她无关。
一起进来的还有几个助理。
成啸天不想谈霍家,抽空签了几份合同,眉心折出几道深痕。
“小鱼呢?”
“你提她干嘛?”
成傲雪满脸晦气。
昂贵包包丢在沙发的声音利箭一样,刺透木质衣柜。
“那个孽女连你的生日宴都不过来,简直就是个小畜生!要不是看她跟铮哥有点血缘关系,我早就丢去喂狗了。”
成啸天声音微厉:“傲雪,她是你的孩子。”
“又不是男的,也不讨铮哥喜欢,不配做我的孩子!”
提起这个,成傲雪心里的恨意始终难消,恨不得回到20年前,将那群庸医全都砍光。
“我要的是双胞胎儿子,结果变成一个赔钱货,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害我这辈子都不得铮哥喜欢!”
“哥,我真的好想去监狱弄死那群庸医!”
成傲雪恨意布满整张脸,精致的美甲握到变型,最后将抱枕里的棉花撕开,把整洁衣帽间弄得乱七八糟,才算平复心情。
几个助理早已习惯这幕,淡然看着。
成啸天任她发泄,才道:“傲雪,你该吃药了。”
“早吃了。”
怕他不信,成傲雪还将药倒出来,一颗一颗数给他看。
“哥,你看我是不是很听话?”
她脸上挂着天真笑容,是对兄长的濡慕。
就像她六岁前还没被仇家偷走时。
成啸天看了良久,终是没忍心再指责她,挑起老话题。
“宴会来了许多青年才俊,你可以试着接触。”
“他们哪有铮哥优秀。”
这个话题年年都在重复。
成傲雪有些厌烦,拎起包包扬着脖子离开。
几个助理朝沙发上的人点头,连忙跟上离开的女人。
脚步声来去匆匆。
木质衣柜拉开一道光,照亮衣服中间那道蜷缩的影子。
她抬起头,眼睛明亮,嘴角挂着惯用的乖巧笑容。
“舅舅是怎么发现我的?”
“你这点躲藏本事,不如我一个废物手下。”
成啸天说话时总有一股无形压迫,上位者多疑,他多看了两眼这个外甥女,确定没有被某些仇家蒙骗过来偷窃东西,移开视线。
“出来。”
霍成鱼乖巧地从柜子出来,拐杖和受伤的腿暴露在视野,还有袖子上因为情绪波动抓出的褶皱。
成啸天看在眼里,却不是怜悯同情。
“昨天***情绪不好,并非有意,你该体谅她。”
“我知道。”
霍成鱼脸上挂着标准微笑。
他们都选择忽视成傲雪刚才那番要把她喂狗的话。
成啸天很满意她的态度:“今天来了不少青年才俊,喜欢哪个跟我说,我叫老徐给你们安排见面。”
“要是我跟母亲看上同一个人呢?”
她忽然地小反抗令成啸天侧眸,眉心的褶皱告诉她,他在不悦。
“你该知道退让。”
霍成鱼暗暗握紧拐杖,那是她唯一的支撑。
她此刻应该乖巧点头,告诉舅舅:我知道错了。
可她分明就没有错!
“舅舅。”霍成鱼鼓起勇气问他,“您也觉得我的出生是个错误吗?”
成啸天眉峰一厉:“你在质问谁?”
“我在问您。”
“你在责怪你的母亲。”
成啸天轻易拆穿她内心深处想法。
霍成鱼心口怄着一股气,在疯狂撕扯她,可她只敢说三个字。
“不该吗?”
成傲雪恨她恨到要她去死,打她骂她从不留情,她连责怪都不能吗?
她最多也只敢责怪啊。
成啸天冷冷提醒:“霍成鱼,没有***,哪来的你。”
从小到大,都是这句话,让她任打任骂。
“可她根本就没怀过我。”
因为没有亲自怀胎十月,没有连接脐带,所以可以不爱她,把她当阿猫阿***,饿了喂口饭,不痛快就拳打脚踢。
成啸天用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实回答她。
“全天下所有父亲也没怀过孩子。”
当头一棒。
如果非要计较这点,那全天下的父亲算什么?
霍成鱼节节退败,无从埋怨。
成傲雪给了霍成鱼一条命,这辈子都得像条狗供她差使,任她打骂,终生不得反抗。
庄园角落树林。
十条工艺精致的领带被烧成灰烬,没入黑色泥土。
人工智障终于憋不住声。
“小鱼,你这么窝囊的呀?”
“那真是抱歉,让你失望了。”
她习惯了。
考不到第一会被骂。
考到第一却不是满分会被骂。
满分却不如霍唯安受欢迎会被骂。
……
她曾向上苍无数次询问:到底怎么才不会被骂?
无人能告诉她答案。
她只能在每个日夜里揣摩他们的喜好,费尽心思讨好他们,希望明天会更好。
有时是好的,连下雨天她都想偷偷去踩水。
更多时候是站在炎热下,汗水沾湿后背,她却浑身发寒,不敢反抗。
小爱剖析手机记录,手机瞬间发烫。
“真是好一出的任人宰割的屈辱史,新中国都成立百年了,小鱼,我们起义吧!”
霍成鱼被它的话逗乐一秒。
“我的衣食住行都得依赖妈妈和舅舅,我怎么有资格起义?”
“没有人会帮我。”
就像现在,她一个人翻着黑泥,谨慎掩埋领带灰烬。
里外都透着做惯坏事的熟练。
“小爱会帮你。”
“哦?”
霍成鱼嘲讽,“你是说一个任务10万,没钱扣就会群发负债消息叫我社会性死亡的……帮我?”
小爱认真道:“请相信小爱的判断。”
“那真是谢谢你啊。”
“第一个任务就让我知道,我的母亲从我降生起,就在恨我。”
“我的舅舅对我的态度取决于母亲,也是养阿猫阿狗。”
“真好笑,这些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又在期待什么呀蠢货……”
霍成鱼七零八乱说了一串,抹了把眼睛,拄着拐杖,步履蹒跚走向光源。
小道口站了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他后背顶着光明,前方是朦胧黑暗,走近了才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在往泥土里倒酒。
很认真,哪怕被霍成鱼看着,也没给她一个眼神。
一瓶十几万的酒,大概是某些富豪的游戏,让他出来倒着玩。
他竟也不知道偷换空瓶子,倒卖名酒发家致富。
愚蠢。
霍成鱼看了会,提高声音。
“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