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从地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深邃如寒潭，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有探究，有不解，还有一丝……被冒犯的冷意。
也是，他心尖上的人是云薇。
我这个不识好歹的庶女，竟然敢“抢”了他白月光的机会，他自然不会给我好脸色。
“你想进宫？”萧珏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
但我知道，这平静之下，是帝王的怒火。
上一世，他就是用这种语气，下令将我乱棍打出宫门。
只因为云薇在他面前哭诉，说我嫉妒她，在她的茶里下毒。
他甚至不给我辩解的机会。
“回陛下，”我垂下眼帘，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清，“是妹妹心善，将机会让与臣女。妹妹一番美意，臣女不敢辜负。”
我再一次，把云薇架了上去。
我能感觉到，跪在我身旁的云薇，身体僵了一下。
萧珏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又转向云薇。
“薇儿，是这样吗？”他的声音，明显柔和了许多。
云薇抽泣着，抬起那张我见犹怜的脸，哽咽道：“陛下……薇儿只是……只是心疼姐姐。姐姐自幼在府中……过得不易。薇儿想，若是能让姐姐得一世安稳，薇儿……薇儿愿意成全。”
好一朵盛世白莲。
三言两语，又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为姐姐着想的善良妹妹。
顺便，还点出了我“过得不易”的庶女身份。
父亲立刻接话：“陛下明鉴！小女云薇，一向纯善。倒是这个逆女，不知好歹，竟将薇儿的客气话当了真！臣这就将她重重责罚！”
他这是要当着皇帝的面，处置我，来给云薇和萧珏出气。
我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
我没有看萧珏，也没有看父亲。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错。
辩解，是狡辩。
求饶，是心虚。
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说。
果然，萧珏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没有理会叫嚣着要责罚我的丞相，而是再次看向我。
“你，”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当真要这个机会？”
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像是在给我最后一次机会。
只要我现在摇头，说自己是一时糊涂，或许还能保全自己。
可我为什么要摇头？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
“是。”
只有一个字。
掷地有声。
萧珏的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身边的总管太监李德全，悄悄给我使了个眼色，那眼神里满是“你怎么这么不知死活”的意味。
云薇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得意的笑。
她知道，我彻底惹怒萧珏了。
父亲更是气得脸色发紫：“逆女！你……”
“够了。”
萧珏冷冷地打断了他。
他站起身，踱步到我面前。
黑色的龙纹靴子，停在我的眼前。
我能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从头顶传来。
“你可知，进了宫，意味着什么？”他的声音，像是淬了冰。
“臣女知道。”
“你可知，朕的心里，从来没有你？”
“臣女知道。”
“那你，图什么？”
他终于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所有人都看着我，等着我的答案。
云薇的眼神里，带着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我图什么？
我图的，是你们所有人的不得安生。
我图的，是上一世你们欠我的，这一世，加倍奉还。
这些话，我当然不能说。
我抬起脸，迎着他冰冷的目光，露出一个极浅的笑。
那笑容里，没有谄媚，没有畏惧，只有一片坦然。
“回陛下，臣女不图什么。”
“臣女只是觉得，妹妹说得对。”
“妹妹是天之骄女，是京城第一才女，将来，是要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母仪天下。”
“而臣女，只是一个庶女。若能进宫，得陛下的一点垂怜，于臣女而言，已是天大的福气。”
“妹妹将这福气让给我，是她心善。臣女若是不接，倒显得臣女不知好一T，也辜负了妹妹的牺牲。”
我的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捧高了云薇，又解释了我“接受”的动机。
我不是贪心，我只是“不敢辜负”妹妹的“牺牲”。
云薇的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
我把她捧得那么高，她要是再跟我抢，就坐实了她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客气”，是在演戏。
萧珏眯起了眼睛。
他大概是第一次，被人用这样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看不懂。
良久，他忽然笑了。
那笑声很低，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好一个‘不敢辜负’。”
他转过身，重新坐回主位。
“既然如此……”
他拖长了尾音，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云薇紧张地攥紧了手帕，父亲一脸期盼地看着他，希望他能下令将我拖出去。
我也屏住了呼吸。
我知道，接下来他的决定，将决定我这一世的开局。
是直接出局，还是……能拿到入场券。
“李德全。”萧珏淡淡地开口。
“奴才在。”
“传朕旨意。”
萧珏的目光，缓缓扫过我和云薇，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丞相云正德之女，云薇、云舒，姐妹情深，堪为表率。”
“朕心甚慰。”
“特封云薇为良仪，云舒为才人，三日后，一同入宫。”
旨意一下。
满堂皆惊。
父亲猛地抬起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而我身边的云薇，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一同入宫？
这怎么可能！
这跟她设想的剧本，完全不一样！
她是要做独一无二的那一个，她是要萧珏为了她虚悬后位，她是要成为他唯一的挚爱！
现在，却要和我这个她最看不起的庶女，一起进宫？
而且，她只是一个正四品的良仪。
虽然比我这个正五品的才人高一级，但对于心高气傲，一心想做皇后的她来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我能清楚地听到她因为愤怒和不甘，而急促起来的呼吸声。
我低下头，掩去眼底的笑意。
萧珏啊萧珏。
你果然比上一世，要有趣得多。
你以为，这是对我的惩罚，也是对云薇的敲打吗？
你以为，把我们两个都弄进宫里，就能坐山观虎斗，看一场好戏？
你错了。
这不是一场戏。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而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臣女（臣）……领旨谢恩。”
我们三人，叩头谢恩。
只是这声音，各有各的滋味。
父亲是惊怒，云薇是屈辱，而我……
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萧珏站起身，没再看我们一眼，径直向外走去。
经过我身边时，他的脚步顿了一下。
我没有抬头。
只听到他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
“别让朕失望。”
那声音，冰冷，又带着一丝……期待？
我愣了一下。
再抬起头时，他已经走远了。
只留下一个玄色的，孤傲的背影。
以及，一个因为他的决定，而彻底乱了阵脚的丞相府。
我转过头，看向身旁的云薇。
她也正看着我，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伪装的柔弱。
只剩下，毫不掩饰的，怨毒和憎恨。
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
我对着她，缓缓地，勾起了一个笑容。
妹妹，别急。
我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