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发夹，是陈曦高三那年过生日，林舟和陈阳凑钱给她买的。
她很喜欢，几乎天天都戴着。
怎么会掉在这里？
难道刚才那个黑影……是她？
一个荒谬的念头从林舟心底升起。
不可能。
她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更重要的是，她为什么看见自己要跑？
林舟将发夹攥在手心，那颗小小的珍珠硌得他掌心生疼。
十年了。
他没有一天，不在想念那对兄妹。
一个是他最好的兄弟，一个是他曾经放在心尖上的女孩。
如今，一个阴阳两隔，一个对他恨之入骨。
造化弄人。
林舟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双腿都有些发麻。
他离开了废弃工厂，回到了旅馆。
洗了个热水澡，试图冲掉一身的疲惫和寒意。
可当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那枚发夹，和陈曦那张含恨带泪的脸。
他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林舟顶着两个黑眼圈，出门了。
他要去一个地方。
一个他既想去，又害怕去的地方。
江城日报社。
他从一个老同学那里打听到，陈曦大学毕业后，回了江城，在这里当了一名社会新闻记者。
报社大楼在市中心，是一栋很气派的玻璃幕墙建筑。
林舟站在楼下，仰头看着。
阳光反射在玻璃上，有些刺眼。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前台**拦住了他。
“先生，请问您找谁？”
“我找陈曦。”
林舟的声音有些干涩。
“请问有预约吗？”
“没有。你跟她说，林舟找她。”
他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这个在过去十年里，他几乎从不向人提起的，被诅咒的名字。
前台**愣了一下，大概是没见过这么直接的人。
她拨通了内线电话。
“喂，陈曦姐，楼下有位叫林舟的先生找你。”
电话那头，似乎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前台**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她放下电话，对林舟说：“陈记者说不认识你，让你走。”
这个反应，在林舟的意料之中。
他没有走。
他只是平静地说：“你再帮我打一次。告诉她，我在北三纺织厂，捡到了一个珍珠发夹。”
前台**皱起了眉，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但看着林舟坚持的样子，还是又打了一遍电话。
这一次，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有些急促。
前台**挂了电话，对林舟说：“陈记者让你在会客区等一下。”
林舟松了口气。
他走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等待的时间，无比漫长。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大约过了十分钟。
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
林舟抬起头。
看到了那个他刻在记忆深处的，十年未见的身影。
陈曦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头发盘在脑后，露出了修长的脖颈。
她化了淡妆，遮住了曾经的青涩，显得成熟而疏离。
十年的时光，在她身上雕琢出了另一种美丽。
像一朵带刺的玫瑰，冷艳，且不好接近。
她走到林舟面前，停下脚步。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又冷又利。
十年了。
这是他们火灾之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
没有预想中的歇斯底里，也没有激动。
只有一片死寂。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最终，还是陈曦先开了口。
她的声音，和她的眼神一样，没有丝毫温度。
“你还敢回来？”
短短五个字，却像五根钢针，狠狠扎进林舟的心脏。
林舟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
说对不起？
他说了无数遍，她不信。
说不是**的？
他解释了无数遍，她不听。
他只能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发夹，摊在手心。
“昨天晚上，我在北三纺织厂捡到的。”
陈曦的目光落在发夹上，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她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但她很快就掩饰了过去。
她没有去接那个发夹，只是冷笑了一声。
“所以呢？你是想说，你去那个晦气的地方凭吊你害死的朋友，然后碰巧捡到了我多年前丢的东西？”
“林舟，你编故事的能力，还是和十年前一样烂。”
林舟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昨天晚上，我在那里看到了一个黑影。我追过去，人跑了，只留下了这个。”
“你到底去那里做什么？”
陈曦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她避开了林舟的注视，转身走向落地窗。
“我去哪里，做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的声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林舟，收起你那套自以为是的把戏。不管你这次回来想干什么，都离我远一点。”
“我不想再看到你这张脸，一秒钟都不想。”
说完，她就准备离开。
“陈曦！”
林舟站了起来，叫住了她。
“是不是有人给你寄了东西？”
陈曦的脚步顿住了。
她没有回头，但她紧绷的背影，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舟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
那个幕后黑手，不止找了他一个人。
他走上前，站到陈曦身后，压低了声音。
“一个烧掉的音乐盒，对不对？”
陈曦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终于缓缓地转过身，脸上血色尽失。
她死死地盯着林舟，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
“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收到了。”林舟说，“一个星期前，有人把它寄到了我住的地方。”
“他还给我发了短信，说好戏开场了。”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曾经的恨意，此刻被一种共同的恐惧和迷茫所取代。
他们都意识到了。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恶作剧。
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
一个针对他们所有人的，来自十年前的复仇。
“是谁……”陈曦的声音在发抖，“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林舟摇了摇头，“但这个人，一定和十年前的火灾有关。他知道我们所有人的秘密。”
“他把我们重新拉回江城，拉回那片废墟，就是想让我们……自相残杀。”
陈曦的脸色越来越白。
作为一名记者，她见过很多阴暗面。
但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故事的主角。
一个恐怖故事的主角。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回来，就是为了查这件事？”
“是。”林舟点头，“我必须知道，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出事。”
陈曦沉默了。
她看着眼前的林舟。
十年不见，他变了很多。
褪去了少年的张扬，变得沉默而内敛。
眉宇间，多了一丝化不开的沧桑。
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睛，如今像一潭深水，看不见底。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他。
理智告诉她，眼前这个男人，是害死她哥哥的凶手，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可是……
那个音乐盒，那条短信，还有昨晚在工厂废墟的诡异经历……
这一切，又让她不得不动摇。
或许，当年的事情，真的另有隐情？
就在这时。
陈曦的办公桌上，电话响了。
她走过去，接了起来。
“喂，我是陈曦。”
“什么？！”
下一秒，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恐。
“地址发给我，我马上过去！”
她挂了电话，抓起车钥匙和包，就往外冲。
她的手在抖，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
“出什么事了？”林舟追了上去。
陈曦没有回答他，只是疯了一样地按着电梯。
电梯门开了，她冲了进去。
林舟也跟着挤了进去。
在狭小的空间里，他能清晰地闻到陈曦身上传来的一丝香水味，混杂着恐惧的气息。
“到底怎么了？”他又问了一遍。
陈曦靠在电梯壁上，身体微微发颤。
她抬起头，看着林舟，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恐惧。
“张昊……出事了。”
张昊。
这个名字，像一颗炸弹，在林舟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张昊，是他们当年的高中同学，也是陈阳的死党之一。
当年火灾之后，他是除了陈曦之外，骂林舟骂得最凶的一个。
“他怎么了？”
电梯门开了。
陈曦冲了出去，声音从前面飘了过来，带着哭腔。
“他……他开车冲进了江里，现在……生死不明！”
林舟的脚步，猛地顿住。
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好戏开场了。
那个神秘人说的没错。
这场染血的大戏，真的开场了。
而第一个祭品，就是张昊。
下一个，会是谁？
是他，还是陈曦？
林舟没有时间多想，他拔腿跟上了陈曦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冲出报社大楼。
陈曦跑向她的车，林舟也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下去！”陈曦冲他吼道，眼睛通红。
“我跟你一起去。”林舟的语气不容置喙，“现在，你一个人不安全。”
陈曦死死地瞪着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猛地一踩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车开得飞快。
车厢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只有陈曦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林舟的目光，落在她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发白的手上。
他知道，她害怕了。
他也害怕。
但现在，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们赶到了事发地点。
沿江大道的一处拐弯口。
现场已经被警方拉起了警戒线。
几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停在路边，红蓝的警灯不停闪烁，刺得人眼睛生疼。
江边的护栏，被撞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一辆黑色的轿车，车头朝下，大半个车身都栽进了浑浊的江水里。
只剩下一个车尾，还露在外面。
救援人员正在紧急施救。
陈曦冲下车，想闯进警戒线，被一个年轻的警察拦住了。
“同志，请你不要妨碍公务！”
“我是车主的朋友！他怎么样了？人救上来了吗？”陈曦的声音尖利。
年轻警察面露难色：“我们正在全力救援，请你冷静一点。”
林舟走了过去，将情绪激动的陈曦拉到身后。
他对那个警察说：“警察同志，我们是江城日报的记者，也是车主的朋友，能跟我们说一下现在的情况吗？”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那个警察打量了他一眼，态度缓和了一些。
“初步判断是车辆失控，冲进了江里。司机还在车里，我们正在想办法把车吊上来。”
“失控？”林舟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是意外吗？”
警察摇了摇头：“现在还不好说。要等车辆打捞上来，进行技术鉴定才能确定。”
就在这时。
江面上，起重机的吊臂缓缓升起。
那辆黑色的轿车，被一点一点地拖出水面。
车门被强行打开。
几个救援人员合力，将一个浑身湿透，已经失去知觉的男人，从驾驶座上抬了出来。
是张昊。
他的额头在流血，脸色青紫，已经没有了呼吸。
医护人员立刻上前，进行心肺复苏。
陈曦捂住了嘴，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林舟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他认识张昊。
高中时，张昊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阳光开朗，总是带着一脸的笑容。
可现在，他像一条破败的麻袋，了无生气地躺在那里。
抢救持续了十几分钟。
最终，一名医生站起身，对着警察摇了摇头。
一切，都结束了。
陈曦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不稳。
林舟下意识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她的手臂，冰冷得像一块铁。
警察开始勘查现场。
一名年长的交警，拿着手电筒，在检查地面上的刹车痕。
他一边看，一边跟旁边的同事说着什么。
“奇怪，地面上几乎没有有效的刹车痕迹，不像是司机主动刹车。”
“倒像是在失控前，刹车系统就已经……”
交警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进了林舟的耳朵里。
刹车失灵。
林舟的脑子里，“轰”的一声。
他想起了什么。
他猛地转头，看向陈曦。
陈曦也正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惊骇。
显然，她也想到了。
十年前。
就在火灾发生的前一个月。
林舟骑着他那辆半旧的摩托车，载着陈阳，在山路上飙车。
在一个急转弯处，刹车突然失灵。
两人连人带车，摔下了几米高的山坡。
林舟摔断了腿，在医院躺了一个月。
而陈阳，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事后，所有人都说林舟是自作自受，还连累了陈阳。
没人知道，那辆车的刹车，是被人动了手脚。
这件事，只有他和陈阳两个人知道。
他们当时没有报警，因为没有证据。
可现在……
张昊的车，也刹车失灵了。
这绝对不是巧合！
这是模仿！
是那个幕后黑手，在用十年前的方式，一个一个地，清除他们！
林舟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他拉着陈曦，快步走到了一个没人的角落。
“你还记得吗？十年前，我摔断腿那次。”
陈曦的嘴唇在哆嗦，说不出话，只能用力地点头。
“那不是意外。”林舟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有人在我的刹车线上动了手脚。我和陈阳检查过，刹车油管有一个很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针孔。”
“这次张昊的车，很可能也是一样！”
“这是谋杀！”
陈曦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绝望。
她抓住林舟的胳膊，指甲深深地陷进了他的肉里。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在报复。”林舟看着她的眼睛，“他在报复我们所有人。”
“我们？”陈曦不解，“我们做错了什么？”
林舟沉默了。
他想起了陈阳的日记。
想起了那个被所有人忽略的名字。
李伟。
或许，答案就在那个人的身上。
就在这时，林舟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还是那个陌生号码。
短信的内容，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半截。
“第一个。别急，下一个很快就到。”
林舟拿着手机，手抖得厉害。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警戒线外围观的人群。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
那个人，就在这里。
他就在人群中，像一个欣赏戏剧的观众，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注视着他们的恐惧，和绝望。
突然，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男人，在人群的边缘，转过头，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林舟看不清他的脸。
但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像毒蛇一样，阴冷，黏腻。
那个男人，对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是笑了一下。
然后，他转过身，混入人群，消失不见。
就是他！
林舟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
他想冲过去，但理智告诉他，现在不行。
他没有任何证据。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背影消失。
“怎么了？”陈曦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林舟缓缓放下手机，深吸一口气。
他看着陈曦，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陈曦，我们现在很危险。”
“从现在开始，你必须相信我。”
“因为，只有我们联手，才有可能活下去。”
陈曦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挣扎。
相信他？
相信这个她恨了十年的人？
可是，张昊的死，那个神秘的黑影，那条充满威胁的短信……
这一切，都像一张正在收紧的网。
而她和林舟，就是网里的鱼。
她没有别的选择。
过了很久，她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
“好。”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林舟说。
“什么？”
“利用你记者的身份，去查一个人。”
“谁？”
林舟的嘴里，吐出了那个他念了无数遍的名字。
“李伟。”
“我们高中的同学，李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