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的宫女自踏入宫门起，便始终微低着头，沉默地在侧前方引着许静媃缓步前行。
宫道以白玉石铺就，平整如镜，不染尘埃。
两旁不仅植有苍劲的古柏，更错落点缀着许多许静媃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馥郁的香气阵阵袭来，熏人欲醉。
沿途遇见的宫人，无论正在做着什么活计，只要瞧见有秀女过来，立刻便背转身去，垂首屏息，待她们走远了，才敢恢复动作，继续忙碌。
真真是好大的规矩。
许静媃面上平静，心里却波涛汹涌。
只不过是几个宫人便让她感受到天家的威严。
她跟着曹氏重金请来的教养嬷嬷学了那么久，自以为能从容应对，可这真正亲身感受到了，才明白什么叫夜郎自大。
不行！
许静媃猛地警醒。
都到这里了，无论如何，戏已开锣，她要演好了，绝不能露怯。
再穿过一道宫门门，眼前的景致豁然开朗。
只见一座轩敞华丽的宫殿坐落于汉白玉台基之上，朱漆大门洞开，门楣上悬着毓秀宫三个金漆大字的红底匾额。
殿前庭院开阔，已有数十名身着各色鲜亮衣裙的少女三五成群，悄声低语。
少女们环佩叮当，衣香鬓影，宛如一幅流动的仕女图。
那引路宫女将许静媃带到殿前廊下，转身福了一礼，低声道：“请**在此稍候，待所有秀女到齐，自有安排。”
说罢，便悄无声息地退至一旁侍立。
许静媃微微颔首，不着痕迹地扫过庭院中的众人。
这些少女个个容貌出众，衣饰精美，气度不凡。
她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发间那支算是顶体面的翠玉步摇，与眼前某些秀女鬓边闪耀的明珠、点翠相比，顿时显得朴素了许多。
正当她暗自衡量之际，一阵略显张扬的环佩之声由远及近。
许静媃抬眼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海棠红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的少女，在一名宫女的引导下走了进来。
她生得明艳夺目，眉眼间有着一股毫不掩饰的娇贵之气，瞬间便吸引了不少目光。
那少女似乎很享受这种注视，下颌微扬，眼波流转间掠过在场的秀女。
“那是平华长公主的外孙女，苏家的臻容**。”
身旁传来极低的议论声，虽刻意压低，却仍能听出其中的羡艳。
平华长公主的外孙女苏臻容。
许静媃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紧接着，又一位少女走了进来。
她身着月白云纹绉纱裙，气质清冷，容貌虽不及苏臻容娇艳，却别有一番书卷气的风雅，眉目疏朗。
辞别了引路宫女，她并未多看旁人，径直走到一处稍安静的地方站定。
“这位是黄门侍郎楚大人家的嫡长女，楚尚凝，听说极擅诗词……”
又有人小声补充。
许静媃默默听着，将这些信息一一记在心里。
她侧头，看到一位身着鹅黄衣裙，模样娇俏灵动的少女，正与身旁人说得兴起，笑容烂漫，似乎全然不识愁滋味。
也看到一位身着浅碧衣裙，眉目如水，气质柔弱的少女，独自站在角落，微微蹙眉，带着几分我见犹怜的风致。
形形**，各有千秋。
一直守在毓秀宫宫门两侧的小太监抬头瞧了瞧日头，见时辰已到，互相对视一眼，便默契地抬手，准备将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宫门缓缓合拢。
“等等！”
焦急的女声从宫门外传来，瞬间打破了庭院内的平静。
宫内的秀女们几乎都被这声音吸引了目光。
连一直望着庭院角落那株玉兰花出神的楚尚凝，也微微侧首，投来清冷的一瞥。
只见一道粉色的身影，如同翩跹却慌乱的蝴蝶，在宫门即将闭合的最后缝隙中挤了进来。
那少女穿着一身粉霞色银丝绣缠枝芙蓉的襦裙，用料考究，色彩鲜亮，只是此刻因奔跑显得有些凌乱。
她跑得太急，跨过门槛时一时未能收住势头，踉跄了几步，眼看着就要直直撞向站在不远处的许静媃。
许静媃心中一惊，下意识地侧身，却又在两人身形相交的一瞬间，迅速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那少女的手臂，助她卸去力道，堪堪站稳。
那少女显然也吓得不轻，一张俏丽的瓜子脸微微发白，捂着胸口急促地喘了两口气，惊魂甫定。
她喘息良久，定了定神，这才转向扶住自己的许静媃，脸上绽开感激的笑容道：“多谢姐姐出手相助！”
“举手之劳，妹妹无事便好。”
见她站稳，许静媃松开手，语气温和，姿态依旧从容。
少女衣饰华美，娇俏明媚，家世定然不俗。
一名管事模样的嬷嬷沉着脸走了过来，严肃地看向粉衣少女：“这位**，宫闱重地，需守时辰，行止端庄，此次念在初犯，望之后谨言慎行。”
粉衣少女低头，爽快地认错：“是，嬷嬷，我知错了，下次再不敢迟了。”
态度不算十分恭敬，却也不至于让人抓着错处。
嬷嬷不再多言，转身离去安排事宜。
那粉衣少女仿佛忘了刚才的惊险，凑近许静媃，自来熟道：“姐姐是哪家的？我叫秦似月，我父亲是散骑常侍秦奋兴。”
散骑常侍？虽是散官，品阶不算顶尖，却是能时常面圣的天子近臣，清贵非常。
许静媃心思微动，瞬间掂量出了对方的分量。
她面上不显露分毫，依然温婉道：“家父是都水监监事许雍。我名静媃。”
“原来是静媃姐姐。”
秦似月笑了笑，她上前一步，自来熟地挽住了许静媃的手臂，声音甜脆：“姐姐生得这般貌美，心肠又好，今日定能入选的！”
这亲昵的举动让许静媃身体一僵。
她的视线在秦似月明媚张扬的容颜上轻轻划过，随即垂下眼睫，柔声道：“借妹妹吉言，可若论美貌灵秀，我如何能与妹妹相比？怕是十个我也及不上妹妹一分。也只有妹妹这般品貌，才当得起天家青眼。”
秦似月被这番奉承说得心花怒放，她本就对自己的容貌极有信心，此刻更是觉得这位许家姐姐不仅人好，眼光更是顶顶不错。
她咯咯笑了两声，正要再说些什么，那边已有管事嬷嬷扬声，让所有秀女按顺序排列，准备面圣。
秦似月这才松开许静媃的手臂，冲她眨了眨眼，低声道：“姐姐，我们回头再说话！”
说罢，便像只欢快的鸟儿般，朝着属于她家世品级的位置走去。